一
马麒麟母亲在毫无任何预兆情况下突然得了脑淤血，医院抢救过来后变成半个植物人，这是马麒麟和玖玖没有想到的。在医院住了一个来月，马麒麟就把母亲接回了家。接母亲回家那天，主治大夫说，再住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
回到家，马麒麟母亲与之前判若两人，人躺在床上，两只眼睛虽然睁着眼神儿却游离涣散的。马麒麟坐在椅子上漫无目的望着窗外，窗外阴沉沉，这天气让人心烦。好一会儿，马麒麟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有意说给忙碌中的玖玖：从今儿起，咱们两个人就得有一个人在家全职了。
正要去厨房的玖玖转过身，冲马麒麟说，有这么严重吗？
怎么没有？马麒麟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母亲，你看，身边没有人行吗?
其实，医院那会儿已经想到了，婆婆一旦出院回到家里，每天吃喝拉撒睡都得需要有人长期照顾。
马麒麟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想的也太简单，我妈几乎就是一个瘫在床上的植物人了，他心烦意乱地点上一支烟，你能不能不抽！烟被玖玖伸手抢过去。
马麒麟不说话又去伸手拿烟。玖玖知道他心里烦，想借烟消烦。但玖玖就是不让他抽，她抢过马麒麟手上整包烟将它彻底揉搓烂。
你有病是吧！马麒麟大声吼着，想用愤怒的高音抗议玖玖的做法。
你喊，你大声喊！有本事你把房盖喊穿了！玖玖看着马麒麟发飙。
马麒麟不再喊，把脸转向窗外。他根本无心看窗外景物。
见马麒麟不再说话，玖玖也不言语了。实际上，此时此刻她心里比马麒麟还烦。之前那种平静而又温馨生活，从现在开始都将被打破，平复了一下心境，她想，马麒麟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两个人都上班怎么来照顾婆婆？除非有一个不去上班，两个人目前工作都挺好，谁也舍不得。现在找工作有多难啊，一个岗位有多少人在苦苦等着。玖玖觉得两个人工作谁都不能丢掉，最好办法就是花钱给婆婆雇一个长期保姆，咱们给妈雇一个保姆好不好？
其实马麒麟看窗外那会儿，也想到给母亲顾一个保姆，他有顾虑：一是现在保姆价钱很贵，动不动一个月就是几千，少一点都不行；另一个，现在有的保姆钱没少要，可照顾起病人质量却不高，有的甚至还拿病人当出气筒。
给我妈雇一个保姆我也想了，马麒麟说，我就怕碰上一个拿钱不好好照顾我妈的保姆。那样话，钱白花不说，我妈还要跟着受罪。
那你说怎么办？
马麒麟没说话。
玖玖说，我觉得只有这样才是惟一可行的办法。
那就听你的先试试看看吧。
马麒麟别无选择，先后两次去过一个保姆市场。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个没人组织没人管理完全是一个自发形成的保姆市场，它在一个立交桥下面，每天上午九点来钟开始慢慢聚人。准备来应聘保姆的大部分都是外地已婚妇女，她们有的已经做了十几年，看见有雇主过来，会主动上前搭讪和你谈价砍价；而有的初来咋到和你交谈连眼睛都不敢直视你，你问一句她答一句，偶尔所问非所答让你云里雾里不知所意。像这种保姆一般老雇主都不敢用。
马麒麟第一次遇见的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保姆。那天他刚把自行车推上便道，就有一位城里打扮的保姆走过来，女人看上去五十岁左右，淡黄头发显然是染过的。她看着马麒麟笑着问，是来找保姆的吧？女人一说话，马麒麟停下脚步，两只手扶着车把说，没错，我是来给我老娘找保姆的。女人显得有些兴奋，把身子往马麒麟跟前挪了挪，声音也低下来问马麒麟，是找全职还是找钟点？
马麒麟说，白天在我那儿，晚上回自己家去。
女人说那就是钟点保姆，病人能自理吗？
不能，基本就是植物人。
哦，知道了，你打算一天给多少钱？
马麒麟说，不是一个月一结吗？
女人说，都一样的小兄弟。
马麒麟想想说，一个月两千。
女人吃惊张着嘴，表情夸张而又滑稽，开玩笑吧兄弟？这是去照顾全瘫病人，不是去做卫生！一看你就没雇过保姆。
马麒麟说，那你打算要多少钱？
那个女人似乎有意表示出很同情地样子说，咱们谁都不是从石头缝蹦出来的，我也有父母，能够理解你，这样吧，你就给一个最低价三千吧！
三千？这是我和玖玖两个人工资的二分之一还要多，给你这三千，我们俩还不如干脆歇一个算了。马麒麟没想到雇一个保姆怎么这么贵？他不死心，又找了好几个保姆问了问，结果价钱都没有低于三千的。转天上午马麒麟又骑车去了那个保姆市场，他又碰见了那个女人。别犹豫了小兄弟，我不骗你，我给你的价钱是这地方最低的。那个女人在马麒麟身边劝说着。
女人非常自信，她说，告诉你吧你就是在这地方转上一天也不会有我这个价钱。
马麒麟看了看那个女人，赌气说，我不找了行吧？转身骑上自行车走了。
二
那是一个不规范的保姆市场价钱肯定不合理，我让你在网上找你就是不听。玖玖虽然一直在埋怨马麒麟，但她心里清楚，即使在网上找保姆，价钱也不会便宜到哪去。她同事小曼爸爸就长期顾着一个保姆，保姆每天给小曼爸爸买菜做饭，春暖花开还推小曼爸爸到公园赏花看景，照顾的无微不至，可每月五千块钱工资听了也让人咂舌。
我看咱们还是自己解决吧。这句话马麒麟已经和玖玖说过几遍了。
为了能让母亲在家得到很好照顾，尽量少受罪，玖玖说还是我歇吧。马麒麟说，你歇比我歇合适，可我怕你时间长了会烦。玖玖说我知道，我肯定会有烦的时候，我要烦时你别惹我让着点我就行。就这样，久久婆婆出院没几天，玖玖就到店里办理了辞职手续。干的好好的为什么不干了？店老板是个女的，这些年她一直很喜欢玖玖，在她眼里，这个小巧精致的玖玖，不仅人长得漂亮货也卖得好，她舍不得让她走。本来玖玖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对方，无奈，只得实话实说。
真没想到你还是一个这么孝敬的儿媳妇！对方被感动了，她给玖玖结完最后一个月工资，又额外给了玖玖一万块钱。玖玖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那一万块钱。店老板说，就算我提前预支你的工资，等你有时间再回来帮我卖货不就成了吗？
玖玖犹豫了一下，要是家里没有这种变化，她还真舍不得离开这个店。一言为定！这一万块钱就算你提前预支我的工资，以后只要能出来，我一定还来咱家店给你卖货。
在家照顾一个半植物人不是一个轻松事，短时间都能坚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恐怕就没有几个人能够坚持下来。玖玖她们前楼孙爷就是最好例子。孙爷家有两儿两女，老伴走得早，这些年他又得了半身不遂，身边必须有人照顾。最初大女儿住在孙爷家照顾他，时间不长就烦了。接下来是二女儿，以及两个儿子，可没多长时间都烦了。没办法，孙爷只得求助社区居委会，最后由居委会出面调解，让四个儿女轮流照顾孙爷。四个儿女能够轮流照顾，可马麒麟和玖玖都是家里独苗，没人能替换。
上班那会儿，玖玖起床后总是爱在镜子前把自己打扮一番，玖玖爱美，即便是歇班在家，她也要这样忙碌自己。现在不行了，她把自己时间全部删除，留下所有空间照顾婆婆。早上起床她只是顺手把长发简单盘在头上，在卫生间好歹洗漱一下就算把自己打点了。
到厨房给婆婆做饭是她每天早上必须要做的。给婆婆做饭主要以稀粥为主，粥里不光是主食还有青菜。青菜每天不能重样，有时是芹菜红萝卜，有时是菠菜黄瓜，但所有青菜必须要绞碎，然后在跟主食和在一起。不这样，婆婆一口也吞咽不下去。玖玖怕早上绞碎机噪声影响邻居，就找来一块软胶皮垫在绞馅机下面，其实，邻居们每天早上还是隐约能够听到绞馅机的嗡嗡声。
给婆婆一口一口喂完早饭，玖玖还要给婆婆做一遍按摩。按摩是全身的，由上及下。出院时大夫嘱咐过，每天要给病人做两遍按摩。其实，每天做一遍也没人知道，那样还能让自己歇一歇。可玖玖没有这样做，她也不想这样做，那是她的婆婆马麒麟的妈妈，她病之前一直像闺女那样待自己，现在自己也要像闺女那样待她。婆婆出院回家那天，她背着马麒麟趴在婆婆耳边，用手轻轻抚着婆婆脸，悄悄说，您放心吧，我会像亲闺女一样照顾您。她知道婆婆不会有反应的，但她还是要这样对她说。
婆婆病发第二年，她们儿子马文考上了市重点中学，这对整天在家照顾婆婆的玖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心理安慰和精神寄托。尽管学费又给她们增添了经济负担，但玖玖还是感到无比幸福。听到这个消息那天，她把儿子搂在怀里，抑制不住在儿子脸上亲了亲说，你真棒儿子！真是妈妈的好儿子！她脸上溢满了幸福。你这次能考上重点中学，是我和你爸谁都没有想到的，妈妈太幸福了！这两年妈妈没怎么照顾你，你怪妈妈吗？她看着儿子。不怪，儿子说，因为你天天照顾奶奶很辛苦。
儿子话让她心里暖暖的，她觉得儿子一下子长大了。
有一天，儿子对她说过两天学校有一个家长会，老师说是一个关于学费和其他重要事情的会，要求家长必须准时参加。玖玖说，那就让你爸去吧，我在家照顾你奶奶都快忙死了。那天玖玖心里有些烦，烦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儿子好像看出她不高兴，嘱咐说，那您就告诉我爸让他去给我开吧。
实际上，儿子是想让她去，上学这些年家长会基本都是玖玖去开的。
家长会那天，玖玖突然接到马麒麟打来的电话，马麒麟在电话里说，他今天加班不能去给儿子开家长会了。马麒麟给她打电话那会儿，已近下午四点，也就是说离开儿子家长会时间还有一个来小时。
玖玖说，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又突然加起班来了？
马麒麟说，没办法，临时决定的。
不会不加班？儿子这个会挺重要的。
我知道儿子这个会重要。
那你就不加了，去给儿子开家长会吧！
我这不也是想多给家里挣点钱吗？
玖玖缄默了，她知道她们家现在最需要就是钱，为了能给家里多挣点钱，马麒麟还兼了一份计时工。那好吧，玖玖说，你加你的班我抽空儿去一趟。
撂下电话，玖玖赶紧给婆婆喂饭，玖玖觉得，人在忙碌中时间过得总是飞快。正准备换衣服去给儿子开家长会，屋里突然弥漫起一股恶臭味儿，玖玖四周闻了闻，发现原来是婆婆大便味。唉，婆婆的大便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因为一心想着要去给儿子开家长会，她却忘记了给婆婆下身垫尿不湿。
咱不加班了！你赶紧去给儿子开家长会……玖玖在电话里用命令口气对马麒麟说。
半小时后，玖玖正给婆婆换衣服，手机响了，她看一眼手机，是个陌生号。她想，一定又是垃圾广告，没管它，继续给婆婆换衣服。
电话一直在响……
玖玖不得不接。
你是马麒麟家属吗？接通手机后，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是啊？我就是马麒麟家属，有什么事吗？
对方说，我是交通中队的交警王斌……
玖玖愣住了，差点瘫在地……
三
医院在抢救室门口见到了那个叫王斌的交警。王斌说你丈夫正在里面抢救。那个撞你丈夫的肇事司机没有逃逸，人和车都在我们交通中队扣着呢。不知为什么，医院赶时玖玖并没有感到累，也没有觉得腿软。医院抢救室门口，两条腿突然就不听使唤了，身子像一滩泥慢慢瘫在地上。
就在半小时前，马麒麟接到玖玖打来的电话后，给马文开家长会时间已经很紧，为了尽可能不迟到，马麒麟没敢耽误，找同事借了一辆电动车，赶紧往学校骑。马麒麟平时很少骑电动车，对电动车并不那么熟练。快到学校十字路口时，马麒麟减缓了速度，那会儿正是绿灯，过了路口就是儿子学校。可就在他快骑到马路一半时候，一个小货车从他左侧快速驶来……就听“嘭”的一声巨响，马麒麟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被小货车连人带车撞了出去……
现场正巧被一个学生家长看到，学生家长在第一时间拨打了。王斌打给玖玖那个电话号码也是那个学生家长给的。
不可能？怎么会呢？马麒麟怎么会出车祸呢？玖玖瘫坐在地上一直在嘴里重复着这几句话。实际上，这场车祸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如果那个肇事司机不把车开那么快，不抢那么短短的几秒钟；如果马麒麟不骑同事那辆电动车，过那个路口稍微再快一点或慢一点，快慢哪怕就那么几秒钟，马麒麟都不会被那辆小货车撞上。
肇事司机在做笔录时说，他当时抢黄灯并不是故意的，是因为急着要往家里赶。
王斌说，你着急往家赶也不能闯红灯。
肇事司机辩解说，我老娘来电话，说我女儿病了，在家上吐下泻，让医院。
这也不是闯红灯的理由。
我知道不是理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当时闯红灯不是故意的。
肇事者是一家快递公司司机，跟玖玖她们差不多大，有一个七岁多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女儿。七年来，他为了给女儿看病，花掉了家里所有积蓄，至今还欠下很多外债。女儿四岁那年，媳妇和他离婚了。离婚时，媳妇什么原因也没说，只是说她这几年太累了，就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女人连自己女儿都没要。为了能多挣些钱给女儿看病，他每天都要加班加点多送一些快件，那天正是他刚给一家公司送完快件回来路上。
已经快一个星期，马麒麟仍在昏迷。负责抢救马麒麟的大夫说，病人颅内有大面积淤血，今后如果能够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你说什么大夫？玖玖直视着大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夫又重复了一遍。玖玖蒙了，险些又瘫在地上，她觉得自己的筋像是被人一下抽了去，她感觉有些招架不住了。
一点希望没有了么？她看着大夫。
大夫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一个多星期马麒麟花掉了三万多。护士长那天给玖玖打电话催她交住院费。
怎么这么快就没钱了？玖玖在电话里问。
护士长说，明天不把钱交上，马麒麟后天药就得停了。
不能缓一缓吗？
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玖玖给交警王斌打电话，让他催催肇事者那边，医院这面又让她交住院费了。王斌说他已经催过对方几次了，对方说他现在也没有钱，头两次给钱他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现在就是拿枪逼他我看也够呛。玖玖说您的意思让我给垫上？可是我现在比谁都困难啊。王斌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有偏向那边，我只是客观表述一下您可别多想。玖玖说我知道您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说说，可是您让我现在怎么办？医院明天就让我交钱，不交钱，后天就给我们马麒麟停药了！您说，我们招谁惹谁了？这不是天上飞来的横祸吗？玖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有些沙哑了。王斌说我一会儿再给那边打电话催催，让那边再想办法拆兑一下。
玖玖说您一定要让对方明天拿钱来！不行我就起诉他，让法院替我要。玖玖觉得特冤。王斌说不是我劝你妹子，他没钱你就是起诉他也没用。玖玖说我不信，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王斌说那边眼睁着就没钱，你能把他怎么样呢？实际上，交警王斌也知道玖玖这边是冤，他这样说也是为了劝她，并没有一点私利和不公。
没钱是理由吗？玖玖的口气突然变得愤怒起来，哦，你把人撞了，说句我没有钱就算完了吗？没钱有房吗？不会把房卖了吗？
王斌在电话那边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您说的没错也都对。可问题是，那边连房子也没有。
谁相信？没房他住哪？
他现在跟他母亲住在一起，房子的户主是他母亲的名字。
那就不能卖了吗？玖玖问。
不能。法律上有规定的。王斌说。
那我该怎么办呢？玖玖有些茫然。
这样吧，王斌说，明天我保证让那边把住院费给你交上。
四
果然，马麒麟住院费是医院的。玖玖不明白，那个肇事者为什么自己不来？医院照顾他女儿了，医院找他的时候，看到他女儿病的挺厉害，我让他把钱给了我，就没让他来。交警王斌跟玖玖说的话，有一件事情说的是假话，医院不假，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病的挺厉害的也不假，但是，他说让对方把钱给了他却是假的。因为，医院的确是想替玖玖要钱，可看到对方女儿正在抢救室里，他又不忍心开口了。对方女孩的奶奶为了借钱给女孩看病，竟然把自己惟一还在居住的房子也给抵押出去了。此情此景，让王斌突然改变了想法，他给家里打电话，让媳妇到银行从家里存款里取出一万来。媳妇莫名其妙，王斌说朋友有急事临时借用一下。钱是媳妇在银行门口给王斌的。
王斌在交费窗口等玖玖把钱交完后说，过两天我在替你催那边。
玖玖说，您别等钱用完再催那边，这两天您就得替我要。
王斌叹口气说，哎，医院看，看了你就知道了，那边也挺难的。
您刚才说那个女孩住院了？
王斌说，出事那医院。
我听说他女儿是先天性心脏病？
王斌说，是比较厉害的那种，几医院，这一次好像最严重。
这种病看不好吗？玖玖看着眼前的王斌，她不懂医学，不知道女孩的心脏病有多严重。
看不好，只能维持，大夫都说，他女儿如果能活过二十岁，就算是一个奇迹了！
小女孩怪可怜的。玖玖自语着，心里有一点点酸楚。他为什么要抢那么几秒钟啊？不抢不行吗？玖玖说不出来是恨那个肇事着呢？还是在可怜那个小女孩？玖玖心里很乱，乱的让她心烦。
因为马麒麟状况一直不好，玖玖每天早上给婆婆喂完饭，按摩完后，医院跑一趟。医院，大概有十来里地，往返一趟需要一个多小时。为了能节省时间，玖玖最初骑自行车去，那样在路上就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头些天，玖玖并没感觉到有多累，后来有一次自行车蹬到半路，她就觉得腿底下没劲，一步也不想蹬了。医院回来，她发现自己两只小腿和脚都肿了，用手轻轻一按便是一个小坑。她有些害怕了，因为她母亲那年得肾炎时候，也是这样症状，她担心，如果自己身体也垮了，那她这个家就彻底塌了。
医院看马麒麟的时候，他一个人悄悄去做了一个尿常规，在等待检查结果时，她默默为自己祷告，希望自己的肾是健康的没有问题的。但是，结果却是无情的，因为劳累过度，营养不良她得了急性肾炎。或许就是在那一刻，她才深深体会到了什么是雪上加霜，什么是祸不单行。医院出来，一个人漫无目标地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车在拥堵的城市道路上，缓缓向前行驶。她觉得这缓缓向前行驶的公交车，就像她现在的生活状态，缓慢而又疲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终点。最近连着发生的事情，让她感到身心疲惫，力不从心。公交车快到终点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坐过好几站。
那天晚饭时儿子问她，妈妈您今天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呀？
哦，是吗？妈妈怎么没看出来呀？她来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故意掩饰说，妈妈脸色这不挺好看吗？
不好看！儿子说，不像从前那样。
可能是妈妈老了显得不好看了。
不是老了，儿子说，您是每天照顾奶奶和爸爸累的！
她知道儿子这是在心疼自己，可听到儿子这句话的时候她真想在儿子面前大哭一场。
晚上给婆婆做完按摩，准备替婆婆擦脸时候，玖玖看到没有任何意识的婆婆，不知为什么？两只眼角悄悄流下了泪水。她以为婆婆这是要恢复意识，赶紧趴在婆婆耳边轻轻喊着妈，妈！……婆婆没有任何反应。
早上玖玖正在厨房给婆婆做饭，手机响了，医院打来的。接电话之前她有一种预感，那预感让她六神无主，她担心马麒麟会出什么事。她的担心一点没错，马麒麟早上，医院给她打电话之前的半小时左右，因脑里大面积出血，在医院抢救室里不幸死亡。玖玖眼前立刻出现了婆婆昨天晚上眼角流泪的情景，她想，这或许就是母子连心啊。
医院时，马麒麟尸体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玖玖是在太平间见到马麒麟最后一面的。玖玖的哭声似乎穿透了整个太平间。
五
王斌是在第一时间接到玖玖打来的电话，玖玖哭着在电话里告诉他马麒麟死亡的消息。因为王斌是这起事故处理人，这个结果医生早就对她说过。王斌在电话里劝了几句安慰玖玖的话，然后对玖玖说，本来我这会儿也正想给你打电话的，昨天晚上卢明（肇事司机）给我打电话说他今天上午来队里送钱，他说他筹集到了钱，我这会儿正在队里等他。玖玖说，他不是没有钱很难吗？王斌说，是很难。我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是一个比较有担当的，一会儿他来送钱，我会带他一起去你那里。玖玖还有点哽咽，她淡淡地说，算了吧，不要带他来了。王斌似乎理解到了这个女人的想法。
王斌挂断玖玖电话，在队里继续等肇事司机卢明时，卢明突然给他打来电话，说他不能来了，他女儿正在抢救室里抢救，大夫不让离开。
王斌说，那我去你那一趟吧。
马麒麟灵堂临时设在家里，布置灵堂，贴门报，摆花圈，以及拉电线挂长明灯，所有的白事都是邻居们一起帮着弄的。邻居李大哥说，玖玖这孩子不容易，嫁给麒麟没几年，婆婆瘫在了床上，现在又遇上了这么大的一个事，哎，马家这小媳妇真是不容易啊。
也快解脱了。一个邻居大嫂说。
解脱什么？还有一个瘫在床上的婆婆呢！李大哥替玖玖发愁。
再走一步不就解决了吗？
再嫁人吗？
不行吗？这么年轻的小媳妇，守得住吗？
你还别说，你这话还真对！李哥说，现在有几个媳妇能守得住寂寞的？她再嫁人，马娘可就受罪了。
受不了罪，政府会管的，咱们小区外面就有一个政府办的敬老院，里面大部分都是孤寡老人，我到那里去过一次，里面环境好极了，伙食也特好。
再好，也不如有自己儿女在身边照顾好。李哥说。
你说的没错，邻居大嫂说，可玖玖并不是马娘的亲闺女，如果再嫁了人，她就和马娘什么关系都不是了。
晚上，王斌带着一个女人来玖玖家，那女人是肇事者卢明的老姨，是代表肇事者卢明来的。王斌带着那个女人一进屋，玖玖和那个女人都愣住了，站在玖玖眼前这个女人，是玖玖一直打工的那个服装店女老板。玖玖不明白她怎么会来这的？王斌把这个女人和肇事者的关系以及她来这的目的告诉了玖玖。女人从黑色挎包里拿出一厚沓用报纸包好的钱，对玖玖说，玖玖，这是我那个外甥先赔付给你的十万块钱，剩下的等判决后我在替我外甥一次性给你。
玖玖站在女人面前，既没有伸手接钱，也没有说话，她似乎还在这突如其来的懵懂中，她想不到世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
女人把钱放在玖玖身后的桌子上，拉过玖玖的一只手说，玖玖，本来应该是我那个外甥卢明亲自来的，可是，女人犹豫了一下，这时，王斌接过话说，他女儿这两天一直在玩悬，昨天差点坏了，今天一早又给送进了抢救室。
女人看了一眼王斌，转过脸对玖玖说，王交警人不错，我听说，医院交的一万块钱是他用自己家里钱给卢明垫上的。
玖玖依然没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说什么？
拉马麒麟去殡仪馆的车，定的是上午头一趟，车不到玖玖家里，医院太平间拉人。玖玖坐在屋里还在擦泪，邻居大嫂劝玖玖说，你可要想好了玖玖！去不去墓地千万不要一时感情用事，跟着死去的丈夫去墓地，说明你以后不打算再嫁人了！你不想再走一步吗玖玖？邻居大嫂盯着玖玖的两只眼睛，她心疼玖玖，不希望玖玖去墓地。
头一趟火葬车医院太平间门口。马麒麟遗体被台上车后，头上戴着孝帽，怀里抱着马麒麟遗像的儿子马文和站在一旁的玖玖，一前一后坐上了装着马麒麟的那辆火葬车，她和儿子马文要把马麒麟送到火化场，然后再把马麒麟送到墓地。玖玖已经在墓地给马麒麟买好了一个墓地，那是个夫妻墓地，是她亲自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