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人跟我说过
观《当尼采哭泣》
五二
如果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那应该就是“痛苦”;虽然有一种急迫感要把想要的看到的统统写下来,但其实我现在很满足很幸福;不过也许是读多了尼采,“痛苦”一词早已变成了褒义词,所以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用了这个词。
此时此刻,我关掉电影《当尼采哭泣》,打开音乐《命运交响曲》,开始写我要写的东西。
我不得不按捺住直奔主题的强烈欲望,心急火燎地来对你,我可能的亲爱的读者,介绍一下背景。电影《当尼采哭泣》改编自美国小说家欧文D·亚隆的同名小说,假托两位大师,合理虚构,谱写出一曲扣人心弦的“对话治疗”。
主角依次是:
尼采,著名的哲学家及诗人,其著名的"超人哲学"备受争议。
布雷尔,十九世纪末欧洲最负盛名的医生,弗洛伊德的导师。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曾与布雷尔合著《歇斯底里症研究》。
莎乐美,一位才华洋溢的文学女性,也是一名职业的精神分析学家。
贝莎,心理学史上著名的"安娜·欧事件"的原型人物。
终于可以开始了!坐着、仰着、蜷着或者躺着,随你心意,敬请阅读吧。
教授尼采面对所剩无几的听众,厉声断言“上帝已经死了”,底下最博爱仁慈的基督徒也忍不住破口大骂、拂袖而去。不出所料,尼采也很快失去了教职,同时鼓起勇气的求爱也被莎乐美拒绝了;就像别人眼中的他,没有住所,没有债务、没有妻子、没有责任,他是彻底的孤独,乃至于绝望了。
与穷困潦倒的尼采不同的是,医生布雷尔有着美满的家庭、骄人的职业、倾心的挚友。当然,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两年前他接受了一个罹患歇斯底里症的病人贝莎,并试图采用自创的“谈话疗法”,治疗却被自己爱上病人而打破平衡。妻子出离愤怒,要求其将贝莎转手给其他医师,病床上的贝莎依旧痴痴颠颠,口中讲着令人心碎的誓言:“你永远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将女孩抛弃的他,自此便时常对贝莎的肉欲幻想而无法自拔。
本是两条平行线的他们,却因为莎乐美的登门来访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莎乐美放心不下尼采,便拜托医生能够帮忙治疗尼采。一帆风顺的人生赢家布雷尔也对固执己见的尼采无可奈何,这是怎样的一个病人呐?
他写出了能够让自己从凌晨三点半爬起来看到六点半的惊世骇俗之作;他有绝对的掌控欲,任何积极情绪的表达都被他视作难以忍受的主动权的交出;他甚至不需要女友的了解,而只需要服从;他拒绝相信没有动机的善意,他认为当医生用善心、医术来帮自己,这对自己反倒是一种损失;好像,人,是无法接近他的。
骄傲的布雷尔又怎会容许自己完美的职业生涯再出现一个败笔,于是他提出来一场互不相欠的治疗,这将是一次专业的交换。布雷尔将用医术来治疗尼采的身体,尼采将用哲学来治疗布雷尔的心灵。这原本只是一场类似富家子弟让贫穷女孩做女佣来抵消千万债务的“变相施舍”;事情并没有像布雷尔所预想的那般,尼采再一次掌控主动权。布雷尔挫败地与朋友弗洛伊德讲:“两个病人中……我成了更迫切的那一个……”
第一幕贝莎
尼采认为爱情中的性,瞬间禽兽般的快感随之而来的将是数小时的自我厌恶,简直是得不偿失。尼采倒不是禁欲主义至上,只是在哲学探索道路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罢了,肉欲阻挡前进的那一刻也就是被其唾弃的那一刻。布雷尔不一样,他面前简直是有一座大山般的肉欲阻挡着他。纵使是在壮阔雪山的幻影中,布雷尔目之所及、心心念念的,依旧是逃不开避不掉的妖娆多姿的贝莎。
尼采让布雷尔设想,如果和贝莎生活在一起,会是怎样的情状。他指引着布雷尔去设想面对咒骂贝莎歇斯底里的模样、贝莎蹲在马桶上排气的模样等等一切狼狈的模样,继而命令布雷尔每当想到贝莎时,就大骂:“滚开!”
咒骂的声响一次比一次高,到来后布雷尔简直是喊得精疲力尽。
第二天,他反馈:感觉很糟糕,自己像是被训练的笨熊。
看来问题还得从源头出发。
第二幕贝莎所代表的
这是尼采第一次尝试将自己的哲学引入实践,“聪明但盲目,真诚但迂腐”陷入肉欲的布雷尔成为被治疗对象。
贝莎为何对自己具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在尼采的循循善诱下,布雷尔展开了自我剖析。和她在一起就如云中漫步,我是令人崇拜的,我可以逃离呆板的平安日子和时间,尽管我坠入欲望的陷阱,可我需要激情,需要奇迹,这正是贝莎所代表的。这番言论倒颇像出轨丈夫的通常论调,往低了说是大男子主义作祟和妻子无情趣,往高了说恰是哲学家般的寻求自由与奇迹。
问题好像解决了。
第三幕母亲的名字
尼采无意中发现布雷尔去世的母亲也叫作贝莎。他很生气地质问布雷尔为什么没有坦白这一点,布雷尔却说我对她毫无印象,毕竟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尼采反驳道:“没有有意识的记忆。”像是着了魔一般,布雷尔埋怨道:“她怎么能离弃我?”话已出口自己也下了一跳。
在梦里他坠入无尽深渊,惊恐万分,结果却是掉落在了一个棺材里,棺材里的面庞隐隐约约,直到今日才发觉,那正是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我从未真正地让她离开,还是成人的形象进入孩子的梦里从未远离?布雷尔的情绪几近崩溃。目标已成为他修养的一部分,作为一个犹太人,他有着每一个犹太人都具有的“爬出犹太区”的目标,可是他深深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选择过目标。他只是生命的旁观者,他害怕衰老害怕死亡。尼采讲,死亡只在一个人将他的生命推向顶峰时才不会让人觉得恐怖,那么你的生命圆满了吗?
原来自己一直站在生命之外,为从未经历过的生命而惶恐。
第四幕焚烧成灰
布雷尔想,如果像尼采那样生活如何呢?没有住所……没有债务……没有妻子……没有责任……于是他收拾行李打算去寻找自由。他想尼采说得对,对于孩子,要成就自己的孩子首先得成就自己;对于妻子,让妻子越出自己给的牢笼吧。
问题是,妻子也认为自己从未尝过“自由”,但责任与平安明显是这位女人更在乎的,她像《月亮里的六便士》中的妻子一般苦苦哀求:“你不能活在词语中!”
妻子悲痛欲绝,一向温婉的她更是放出了“走出家门便别再回来”的狠话,布雷尔不被理解,只是倔强的地在那里呐喊:“我只有一次生命!”这里倒是很难定性他到底是一位不负责任抛妻弃子的“渣男”,还是一位渴望自救渴望生命的哲学家。
布雷尔乘坐火车,来到了贝莎医院,撞见贝莎情意绵绵地对自己的主治医师讲:“你永远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吻、拥抱。布雷尔大骇,顷刻发现自己有多愚蠢;他想立即坐上列车回家,回到原先的生活轨道,可却无路可退。在这一刻,他面对了最孤独的孤独,他留下了眼泪。
他脱下绅士帽、西装服,当了一位服务员,在招待宴会时发现了弗洛伊德,多么羞耻的相遇,他慌不择路地逃窜,弗洛伊德也赶忙去追赶他的朋友。眼看就要被追赶上了,突然,布雷尔醒了。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催眠术。
第五幕涅槃
布雷尔从沙发上坐起来,面对弗洛伊德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妻子进来送茶水,她低眉顺眼,不曾看向他们任何一位,冷淡地放下便打算离开。
布雷尔突然说:“你总抱怨我看不见你;但当我就在这里时,你要抛弃我吗?”
他走近她:“亲爱的,我曾经是离开了,现在我回来了。”
妻子内心大恸,面上却不露深色。
吃饭的时候,布雷尔又是给孩子表演魔术,又是拥抱孩子,大概是怕了抗拒着自己的孩子。一家和乐融融,这是多久不曾有的画面啊。妻子百感交集,走进了房间,布雷尔尾随其后,从背后拥抱住了她。
“是我让你哭了吗?”
“哭得好,也很悲伤”
“当我思考多久,嫁给我,马蒂尔德。”
“我以为自己15年前就嫁给你了。”
“我想再来一次,今天、以及我们今生剩下的每一天。”
倘若说,生命就是一场轮回,每一刻经历的都是曾经经历过的,这样的生命是否没有意义呢?可是,我们在采取行动前依旧可以想象一切的可能,依旧可以按照自己所想去选择,去经历。当生命成为一场无意义的意外时,我们依旧可以对生命的每一刻说是。痛苦吗?幸福吗?千百年的认识、创造、发现,都从痛苦中来。
当尼采哭泣
伟大思想者自己选择友伴,不受大众的干扰。哪一个心灵正常的人,不需要来自同类的爱和理解呢?然而,哪一个真正独立的思考家,不曾体会过孤独的滋味呢?“我不想孤独的死去,我不希望我的尸体,被人循着恶臭的发现。”尼采忍受着孤独,赞美着孤独。
尼采也有过一个让人没法拒绝的女人,他渴望被爱,以至于纠缠不休,却从未有人与他相爱;尼采也有过一个精神高度契合的朋友,他渴望被理解,以至于对方“德国化”的堕落让他难以接受,大骂“恶心”。
尼采对布雷尔说:“我曾和她拥有一个美妙的瞬间。”
布雷尔却说:“对你来说是一个美妙的瞬间,对她来说却不是。”
“我感到如此挫败,我已经失去了一切。”这是他第一次展示自己的孤独。临近告别,尼采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终于滚落。眼泪仿佛在说,我们自由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世间又有多少的不可得。
“我的好朋友。”布雷尔真诚地邀请尼采参加家庭聚餐。
“是时候分道扬镳了。”尼采又补充道,声音已是哽咽,“我们是朋友,我喜欢这个说法,从未有人跟我说过这个。”
最后他掏出行李箱里自己的书籍,用手指指着其中一句,郑重其事地念道:
“我们会有朋友,然后渐渐形同陌路,这就是它应当的结果;我们不愿彼此隐瞒或遮蔽真相,就像我们必须为它感到惭愧;我们是两条路,各自都有自己的目标和路线,最后,我们必须成为彼此的陌生人,因为这是我们必须遵守的定律。”
上帝已经死了,超人不曾诞生,这位查拉图斯特拉式的预言家来得太早了,所以又不得不回到孤独里去。
我来的太早了啊。
年1月尼采在都灵发作精神病,其后终身不愈。
年8月25日尼采死于魏玛。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高考期间摘抄过这样一句话,当时只是觉得很美,现在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蘸着血与泪写就的诗。
尼采的确是缄默太久了,漂泊太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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