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中的她们middot安徽女性诗歌

中国女诗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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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

孙苜蓿

孙苜蓿,原名孙婷,年生于安徽舒城。诗作散见于《天涯》《诗歌月刊》《诗选刊》《诗林》等及一些选本,获过奖。另著有小说《暮景四合》《疯子的抵抗》等。居合肥。

◎孙苜蓿

很多人念不好它的名字。在乡下

它只是众多的牛羊的粮食之一

很多人也不认识它开出的紫色小花

在春天的田埂、庄稼人的屋后

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两旁

很多人没有尝过它的味道,因为

很多人活着是牛羊的面孔却没有

牛羊的胃口

很多人不赞同它开花的方式:

太泛滥了、太低贱了

不择路途、不值一提

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看不见它托出来的天空

他们像地主一样

漠视身边的草民

所以,在这浊世

很难遇到一个人

配爱上它

配因爱它而成为它

◎在夏日的暮晚中唱歌

如今我可以在夏日的暮晚里唱歌

不说话不恋爱也不写诗

我就站在自家的青菜地中

放声地随便唱一首什么歌

暮归的人吓坏了

“完了,这个人一定疯了”

嗡嗡的声音越过栅栏

但丝毫不能影响我的好心情

我现在就要告诉你们

我就是要站在菜园里唱歌

唱着唱着天就黑了

我就要变成一只鬼

灵魂毫无障碍地穿行在

你们永远的看不见,越不过的地方

◎向上的耶路撒冷

暮晚下这一群拖拉机载着的小菊花。

这一群匆忙地赶着去装饰节日的

金黄的小姐妹。

为什么不把它们倒置着放。

为什么不让它们头朝下。

暮晚下这个匆忙地爬着旋梯的人。

这个一心想挣脱自己骨头向上的人。

为什么。

暮晚下这些正在抬头的我的兄弟。

越向上,越苦痛。

◎一而再

六月,我们再次从那条熟悉的小路走出来。

一而再地走出来,景物没有被偷换。

小杨树、榆树、桑树,诸如此类。

我们走出来,镜子映照到你掩着面的表情,

在我们之间,经常有一个人是把脸隐到

清晨的阴影里的、午后的阴影里。

夜晚颤抖的阴影里。

不能更贴近本质了。我们和你们

有时候难以区分。我们是指我独自一人

许多的我组成我们。

我们不能再贴近了,以磨破相爱的本质。

我们还要多少次走进去、走出来,

走在这条环绕湖水的小路旁,一而再、再而三。

我不能从我们之中

抽离出来。

◎你的墙壁

我所拥有的桑叶和决明子都摆在这里:

清晨里貌似委屈的清教徒,喝茶的时光。

随手翻开前阵子偶拾的上天的教科书。

他什么也没说。

一个人在空空的四壁间徒走,一边维护着

愚蠢的所有制。池塘里的水

刚刚可以淹没贞洁的荷花。

谁的叶子是微苦的。

已经被搁置的你的那些花,都无一例外地

选择了朝更宽大的田地里开放。

也更灰暗。而我独自在这里,

守护着一两颗、千万颗

决明子的内心。把遮盖着肉体的桑叶,

全部扯掉。

◎你的墙壁

接一根藤条到这屋子中来。接到

我患有自恋的陶瓷和有关菜园的旧事中来。

若无其事地被藤条牵着,反复走在去刑场的路上

审判作为偷盗者的麻雀。对自己的审判?

最大的现实是,那么多被大地震掉的肢体。

那么多。我一不小心,就会震出一两颗

被蜘蛛反复咀嚼的内心。

而它在墙角,不动声色地看着

我的床,在不停地抖动。

春夏之交,我忍不住不断地捕捉飞鸟,

用来啄食,我饭碗里

多余的所有物。都拿去吧。

多么欢乐。

当我想紧紧握住谁的手时,就学着

双手合十。当我想向你抖落更多的枝叶时

就必须逆风奔跑。

◎理由

我刚刚的一场暴风雪的理由

仅仅是:妈妈,

你给我打来的电话

你因为涨工资而向我表露的

欣喜急切的心情

我哭了是因为你

那样的开心

这多么像我小时候

因犯措,你在我身上

泄掉的愤恨

◎模糊

春光无限好。空想主义者

睡在时光的褶皱里

环绕他周身的小河

最终流向了哪里?

我已经感觉到了

你所说的被鸟群

穿透身体。

孙苜蓿

黄玲君

  黄玲君,女,安徽宿州人。著有诗歌、散文、长篇小说等。出版有诗集《微蓝》。现供职于安徽省文联《诗歌月刊》,安徽省作协诗委会委员、安徽省签约作家。居合肥。

◎偶遇

停靠宿松路的

1路公交车,和往常不同地

上来一群民工。

他们手持器械:

铁锨、镐头、钻

这些铁质器具

闪着光。立即,

他们,和车上人

形成某种对峙。

仿佛有所察觉,他们

及时地,把工具扔下了

后面上车的人,无不小心地

绕过地上的器具

◎拜谒李商隐墓

天才对应地宝。难以想象

一千年后,有些东西已被耗尽了吗

令一些事实,在那些无题诗里

成为无解之谜

此刻,墓地夕阳尚好,留下蝉的嘶鸣

春天的雨水中,有人大老远的赶来这里

又像雨点一样蒸发,散去

大多数人藉诗歌之名

绕墓地三匝,逸出傍晚和空茫

他们只是由墙壁中诗句幻化而出的

难以想像,你当初也会操他们其中的方言吗

或者这仅仅属于隐私一样的携带

如同爱情,这份古老的传说和遗产

而事实有时也因其残酷而更美好

“去一个叫做留得枯荷的地方听雨声好吗?”

而你已被钉在这里,你已不能拒绝

近处的池塘,正在用遐想复原一块宝地

在沁阳,荒草丛中,打碗碗花开自成一派

晚云悠悠,阡陌之途交错

让人心和这墓地陷入一种大寂静

◎鸟族

仿佛害怕幽冥中的无形拘禁

他们在冬季凌晨四、五点钟,准时醒来

睁开眼睛,他们需要逃到外面

有树林或者水流的空地上

他们的作息基本上和鸟儿一致

习性上也颇为相似――

追逐新鲜空气

和第一缕阳光带来的抚慰欣喜

他们愿意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在内心深处,他们已经把自己

划入鸟类一族,拥有鸟的灵魂

只除了缺少一对翅膀

他们时常目光空茫,望向高处

虽然天空经常灰蒙蒙,什么都没有

他们和这个地球上居住的其他人

无意间拉开了距离

他们心底清楚迟早必须离开

他们希望,最终可以用

一种鸟儿的方式告别,无声无息

一如黎明来临繁星悄然隐去

◎未走之路

“黄色的树林中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那另一条,未走之路,

就此消失了吗?哦,不!

它也同样地被诗人的心灵所涉足。

所有的行动最初都是精神性的。

那未获选择的更让人魂牵梦萦。它甚至

比诗人实际踏上的,更真实,更确定。

只因诗人自我感知力的缺乏,

而无法探知它那持久性的力量。

许多年后,人们在诗句里,

仍然一再地踏上,那黄色树林间的

另一条路。啊,那被走过的

早已经被遗忘。

那未走过的,通向了永恒——

◎梦幻之城

从S城到H城,

作为交通工具的火车,实际上,

已成为二者的间离。

许多次,我的面前放着一本书,

眼睛望向窗外,火车奔驰,

我的思绪跑得更快更远——

事实上,我的行动更像一场涉险,

有时候,我希望前方道路永无尽头,

远方目的地,只是一场梦幻。

我想,那些年,我是爱上这旅程的

漫漫无尽。仿佛滚雪球一般,

我热衷将这许多的梦幻堆积。

更大的可能——我想,今天的H城

只是由我的执着梦幻,堆砌而成

它更像是我随身携带的,一件大行李。

◎汴河路

家住汴河路 三年了

这条路往西走是河南 往东是

江苏 汴河路在中间

其实 也只有我所在的 这一段

叫汴河路 早晨 我从汴河路

往东 到了淮海路 折向北

傍晚回来 像一条鱼

每天这样 游来游去

在路上 我看见河南的车 江苏的车 

当然 更多安徽的 

三年了 它们一辆一辆经过我 

它们经过我 或东或西 并不停留

◎在安庆,江水虚拟

那个江上夜晚

江轮飘摇而上

前程旧事变得迷茫

甲板上,一个纤弱女孩,正陷入

漫无涯际之中

她向江水设问:

“我是谁?”

而在白天她视而不见的

江水上游,江豚出没嬉戏

只是眼前,江水还是老样子

——不息奔流

而永无改变。或者,这

就是江水的答案,拥有

一副远古的胃肠,奔流不息

带走问题以及提问者

留下这个冬日清晨。多年后,当我

在江边旅馆醒来

匆匆爬上江堤码头

惊诧于那些赤裸的冬泳者

他们是无季节论者

参透时间的虚幻

他们用勇气实施一场冒险,同时

又似在进行一种仿效——

仿效那些多年前消失江面的江豚

黄玲君

紫穗穗

 紫穗穗,女,本名梁文静,70后,安徽芜湖人。著有诗集《女人书》《我一直在奔跑》《归零,始终开始或结束》及诗话集《穗言穗语》等。

◎纸

我和我的爱人,隔一层纸

一层薄薄的、不忍心捅破的窗户纸

我和我的祖国,隔一层纸

一层让人窒息、无法发声的牛皮纸

爱得越多的人,内伤越重

我怕有风,有雨,有神灵路过

弹指之间,就带走了茅屋和人世所有

我愿意是一个祖国之外的人、爱人之外的人

让两层纸,都完好无损

◎这夜色

这夜色,总是打开的状态

万物在其中被融化

哪怕是灯光,偷饮的一盅呛肺之烈酒

哪怕是思考的兽,绵羊与狮子的较量

这夜色,要多垃圾有多垃圾

借着黑灯普照,瞎话连篇

我们将是谁?如此害怕这融化的死亡

在无法消减的黑暗里一次次深入对方

这夜色,充满吊诡狡黠的眼睛

创造了沉默,又将沉默在声音里搅碎

醒来的人,厌倦了兜兜转转的修辞

这一次,她只想实实在在的撕裂一次

这夜色,依靠想象远远不够

若没有想象,则不复存在

“我的腿在天堂,我的头却在地狱”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填补空出的夜或色

这夜色,没有男人不行

这夜色,没有女人更不行

它必须抽象,必须改变,必须提供快乐

像最高虚构笔记。读完后日损的字词意

这夜色,赤裸裸的,叫人想家

选择一个,放弃一个,本能的索取

除了逗号,还是逗号,勾引,连着勾引

坏到了极致,无论多么美好,多么芳香

这夜色,越来越不像话

疲惫不堪。向上不行,向下也不行

这夜色,越来越像人类

信誓旦旦。依赖黑暗,生养下一代

这夜色,越黑越暴力,越黑越漫长

万物都在其中被融化

包括这首喋喋不休、不断分叉的诗歌舌头

它被关了太久太久,说着说着就邪恶起来

◎祷词

夜晚,说不出的黑。

它有它的尊严,不屑于说出的孤独与笼子。

我是夜色笼罩下的人民,吞噬月光,默想罪孽。

有时通体光明……亲爱的火焰,内心的火焰,

请不要害怕夜色。我有睡眠和种子。黝黑的

睡眠,受难的种子,在半生慷慨过度的反思里,

遣词造句,不安地维持缄默。

夜晚,说不出的黑。

我有我的凋零,不屑于说出的粉。

◎同音的启悟

读和毒,还有渡

三字同音,最后渡字

不同调。我读。我毒。我渡

我在读——欢喜的你、忧伤的你

深邃的你、偏激的你,万千个你

对于欢喜,我缺一味当归的药

对于忧伤,我多一把自怜的锄

而遭遇深邃和偏激

一处幽井,一处悬崖

我有下不去的哀鸣,结网

和上不去的愤懑,攀岩

如果爱太多,路会断

我就会陷入两难的抉择

毒,还是渡

是悦读后的中毒

还是阅读后的飞渡

你看我,总想换个说法

继续深爱你……新瓶装旧酒

隐痛多好,每个梅雨天

那热恋的情绪疤痕,都如

骤开骤合的忘忧合欢

开败一时间……思念

或潮湿的遐想

◎钥匙

电话无人接听,钥匙躺在窗台上

我的惊慌和焦虑无人分担

每个女人都有一颗野猫的心,背负优雅

脸上闪烁星光,锁骨性感。钥匙挂在山峦前

高贵的想念,有可爱的森林和深渊,等候恋人

属于自己的恋人发掘中。“生几个孩子吧。”钥匙

睁开眼睛,有着捅开黑暗、识别阳光的铮亮眼神

我有一个梦,长着鹿角。人生苦短,春梦无痕

蛇信的钥匙,抱紧我。在深蓝和魔鬼之间游弋

打开吧,这巨大的欢喜和悲哀的身体里

一把忠贞的钥匙,无声无息,闲置在暮年的阳光下

◎超越一切的思念

此刻,我的思念

正在丧失流动的部分天性

石化中

既不是玫瑰,历经开放凋谢

也不是猛兽,从蛰伏到跃驰

更不是时间沙漏里落下的“满”

与倒置的“空”,固执己见的

一纬前行,永不回头

它背弃我的深思与熟虑

它控诉我的瞻前和顾后

它骄傲,无比骄傲

以一个好色女人的名义

把我,逼入喘息的死巷

是直面现实的境遇?

还是

继续这幻象中的逃亡

◎胭脂凉

喜欢背道而驰

走麦城,入虎穴

喜欢唇上一点红

云袖转,楚腰折

喜欢你

面对面端坐

脸,红了又红

胭脂夜,亲爱的

怎么就,吃不够

喜欢微烫的羞怯里

肌理的簌簌颤栗间

坐忘露珠的黎明

此生。这深甜无语的悲伤

在每一次冥思触碰的旋律里

进出、凸凹,怦然再怦然

不想,再说什么

铭心刻骨来生缘

◎结巴

真的,无法说出,说出,我想

说出,的话。

一句,话。断在,舌头,下。

莲花,脸红。

一生,最完美,的事,是

误读,风景;无睹,表述。

阐释,如,友爱的,孤寂。直到你……

你、你、你,变成,冤家。发芽,发芽

再发芽……发发芽。

一句,发芽的,话。卡在,中年的

喉咙里。绝望,到底。曙光,黝黑。

我,结结,巴巴;结结,巴巴

结结,巴巴……一声,比,一声地

慢了,下来。

◎夜空

现在是子夜

两颗星之间

有一床白云被褥

轻轻地盖在缓慢

流逝的诺言穹庐

露水,汗水

神游的呻吟

混合抚摸的电流

那肌肤里深藏的记忆

与春天被唤醒

谁在月亮之上集结号

挂满,闪电的野百合

今夜,水银写情诗,星光横陈

枝叶是少年的,果实是故乡的

而身体

一会儿是快乐的飞蛾

一会儿是微醺的海狮

一会儿又是暴风骤雨里

朵朵绽放的蓝莲花

夜深深

寂清的身体在墨色的冥思里融化

云被起起、伏伏,在两颗星之间

缓缓散开

四周只有凉薄的空气

空中高悬的月娘,它们递我通天

又落地的云梯

我究竟

我究竟做了什么

偌大的夜空,此刻像欢场

沸腾后阑珊,说不尽彻骨的寒凉

紫穗穗

夭夭

 夭夭,女,70后,居安徽滁州。曾参加《诗刊》青春诗会,曾获安徽文学奖等。安徽省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

◎傍晚

一些新生的事物从消亡中走出来,

雨落下来,冲刷将要逝去的街道。

屋子里,戴红领巾的小孩在画一只野兽,

画它死掉的清誉。这样的勇气是否也会

死掉?以此证明未知里有一样的轮廓。

晚餐简单、明亮,

围在一起的人慢慢顺从了肉体的欢愉。

是啊,四月尚有余温,

旧衣衫倚着门框,一切仿佛从未走远。

你偶然抬头,你怀疑瞎掉的灯

不会再回来,像一个永无止境的谜。

◎缺席者

那个空着的座位,像近处的风景

在缓慢流逝。用什么替换某种

未知的可能,你认可了那分离出去的

思想和一张不存在的清单。或许可以

更确切一些。围拢过来的交谈相互

咀嚼对方的名字,像久远的失忆者。

初夏,饮酒作乐的人更加翠绿。

理性的脓包、风流舵手、唯物主义者……

该留的留,该走的走,桌椅在深眠中

献出了厅堂的寂静。余下的断崖、

失语的走廊、白纸黑字的情人……

它们坐在各自的一角,它们向后来者

描述缺席的深度:微茫,没有棱角,

近似于失去音信的那部分。

◎一只陶笛

它的乐声从未响起。

我不止一次端详它:光滑、平整,

每一个洞眼都是不说话的深渊。

只有递过来的手还停在半空,

那是一场还未完成的仪式。

我抛出体内那辆沉重的火车,

在窗下,你亮起嗓子,

那些响动正穿越一片柔软的森林。

在另一个昏暗的国度,我打开它,

我需要辨认它与生俱来的失语的境地,

它是你的,它审判过未知,

现在,它是一片汪洋,要用无声淹没我。

◎晚安

晚安,你。

经过吟诵者的大堂,曾经

我们坐在那里,被嘀嗒声牵着。

火苗的形状并没有流出来,

但是,夜深了。

我们各自举着日月的白骨,遥遥相望。

应当是你来倾吐我这无欲之身。

在恍惚的路口,月光抱着我们的神。

那里的谈论如此炎凉,

像一口古老的钟。

那么,趁现在,抱紧多余的我,

我想,你也一样,

在退隐的江湖里反复修建那一缕光。

◎小酒馆

我干了,你随意……

整个晚上,清澈的液体把我们送出很远很远。

一切都毫无缘由,

我们扶住彼此吐出的门框,

我将要打碎你的混沌,在十二月的心上,

我们停止交谈,

未说出的话,是还未接受洗礼的赘生之物。

神性、恐高、学院派、丑陋的敲钟人……

这些词到死都是这个样子啊。

整个晚上,我们这一群黑发人殷切的

围着将要逝去的一天,

屋外,寒风呼啸,

遥远的雪人和它们干净的身子就要涌过来。

◎再见

还有可能吗?晨光中,

两辆背道而驰的火车露出了孤坟般的身子。

枯草的舌根下,压着整个冬天的欲言又止。

二月的眼,已将铁轨深埋。

如果去路艰险,雪会蹒跚着把北风送出去,

送到杳无音信的地方。

某个路口,苍茫的诘问截住你。

黄昏吐出的旧物,叫人无限感伤。

你说吧,那是什么时候,

为了替罪,羔羊和羔羊啃食了一座山的荒芜。

◎与君别

从此,我放下了自己,

日夜把头抵在猛然惊醒的四壁上。

你爱过的黑白幻像咀嚼我走过的每一条路。

雪,命运的考证,小酒馆里的歧途,

不会再有可能了。

你去过很多地方,你打开的窗已将我咽下。

来呀,干了这碗孟婆汤。

在黑与白无法逾越的茫茫缄默里,我是

不朽的伤口,我有千万条河流随你而去。

我不知道要去哪,在某天

我走过一样的街道,

十二月的骨血要替我喊出那辆绝望的火车。

◎沉默

所有的命名我都不要

日落之前,我提着祭坛上抛却畏惧的躯体,

我想去看你。

天黑了,天地间的小勺

还在一点一点喂我喝下命运的汤汁。

我想,这一生就送你到此。

潮水推开尚未腐烂的夏天,

星星独自闪耀时,

我几乎要把来世也捣成悲欣交集的碎末。

或者,大海和雪我都不爱。

我舀去言语的泡沫,夜空恍如昨日。

我写下一行诗,

在千疮百孔的命运的路上。

夭夭

项丽敏

   项丽敏:女,70后,安徽黄山人。写作诗歌、散文、童话,已出版《临湖》、《美好的事物那么寂静》、《器物里的旧光阴》等多部作品集。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

◎余生

去走更多的路,去爬更多的山

去更寂静的湖边漫步

像一条鱼

尾巴毫无顾忌地击打水面

去认识更多的野花野草,还有昆虫

记住它们的气味,叫出它们的名字

去和它们做朋友

甚至相爱

把它们当做孩子,并成为它们的孩子

路上遇见的人,即使喜欢也不必认识了

不用担心错失什么

但是每一天的清晨和黄昏,不要辜负

不要怠慢

日出时说“你好”,日落时说“晚安”

◎蓝

湖水这么蓝,有什么用?

又不能装进钢笔

写一封信邮寄

也不能赤脚奔跑进去

纵身跳进去

就像跳进蓝色的火焰

也不能变成云朵

躺进这蓝里。或者变成落叶

抱着这蓝大哭一场

有什么用呢?

一生谜底样的蓝

哑口无言的蓝

除了蓝之外,一无所有的蓝

◎立夏

一首诗还没写完

春天就走了

像来不及长出形状

就夭折的孩子

割草机又在轰鸣

草汁四溅

到处都是绿色的血

那么疼痛,那么芳香

一定要原谅我啊

原谅我的到来

原谅我的离去

五月是适合相爱的季节

愿你们重逢如同初遇

◎暮晚

深秋,暮晚

坐在几只新鲜的苹果旁边

听它们交谈

它们的语言多安静啊

羞涩的

不愿惊动什么的安静

它们用安静缓缓述说

说整座果园的春天

花朵们的秘密

说更早一些时候的风、雪

死亡和梦境

也说夏天

那些遥远星光,清透月色

野草深处不眠的虫鸣

天很快黯了

它们用香气,坐在黯中说

当说到成熟、釆摘

与果园永久的别离时

香气跌宕了一下,突然止息

仿佛悲伤引起的失语

◎雨天

忽而起风

将帘子抱着

舞来舞去

看见这一幕的你

忘记自己

原本想干什么

◎蜻蜓

它的身体是轻的

飞行是轻的

又轻又安静

它轻轻地抱住一片叶子

像抱住自己的痛苦

抱住命

它抱住的那片叶子也很轻

很轻,没有依靠

压不住一阵风

项丽敏

纪开芹

 纪开芹,女,80后,安徽寿县人,诗作散见于《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绿风》《延河》《安徽文学》《特区文学》《边疆文学》《诗潮》等。曾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著有诗集《修得一颗柔软之心》《虫鸣向晚》和随笔集《柔而刚的老舍》《忧伤而坚韧的曹禺》等。安徽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在人间

这些粗糙的瓦砾,如果你还不舍丢下

我将捡拾起来

替你保存某一块碎片支离的纹路

这项工作是悲伤的

每一条纹路都在诉说不可复制的过去

过去留着影像,铺成的道路如经卷打开

我希望走进去,离开身后的人间

生活被自由地折叠

像一张纸,一幅书法,像一段旋律

落在空谷涧底发出回声

只有那样才能确定

我是谁,有没有存在的意义

现在是夜晚。春天已经非常近了

希望听到丰盈的水声,而不仅仅是冰川破裂

我依然在收集残垣断壁

并爱着它们

我必须跨过重重衰败才能谋生

◎来不及等待

终于可以掏空耳朵里拥堵的词语

让下午逐渐衰老的阳光

看着我打盹

看着一个人急速地,由饱满多汁到干瘪枯萎

时间大步从身边经过

我说等等

我还不想成为缺席者

它便留下这具无知的肉体

我的童年伙伴,他们从绿叶和清波中起身

进入淤泥的房间——

我还来不及清空积累的爱

暮色已落入眼睛

◎空走廊

落日倾斜,注视着空走廊

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银杏叶子

被刮进来

我念及火一样激情燃烧的时光

便原谅了肆虐的秋风

这是平静的十月,厚厚一层银杏叶

是一种爱

秋风是。落日也是

我们所看到的,不能总是衰老

观察一种生活日复一日

偶尔,在它空空的过道中

充满着回声——一种细小之物的生命呐喊

让它拥有了俗世之美

◎雪落无声

在一朵雪花中,细细听

如黄昏在听飞鸟

遗忘你自己,深深地,像黑暗遗忘光明

松开手指,抛弃你从阳光下捕捉的声音

世界瞬间成为无声的影像

像这样,在沉默中

在沉默中,午夜的汽笛

被雪缓缓覆盖

只剩下,少年的叹息一直飘到中年

时间转眼就白了。可一片雪花落在大地

被人踩着

它从来没发出过一声

◎假如他看见

他总是呆坐太阳底下,对于春天

还停留在几十年前

那时,他尚未受到时间困扰

在绿色枝条上做苍翠的梦

晚归祈祷的人,黄昏为他们披上霞衣

他们满脸幸福——

主会拯救受难的灵魂

即将来临的夜晚,会捧出星辰

这些,假如他看见,会不会再次泛起

内心涟漪

年轻的激情燃烧后只剩下灰烬

现在,他成为自己的影子

春天了,繁华充满世界

河水奏出小夜曲

他聆听这一切,专注而认真

风经过时,他像一棵小树苗那样,俯下身子

纪开芹

安徽是中国第一首白话诗的源头。安徽人胡适、陈独秀与等人所领导的新文化运动和对“白话文”的催生,使民国政府教育部于年通令全国,从该年起小学“国文科”一律改为“国语科”,教学白话文、“国音”和“注音字母”。

安徽地处东南西北中的中心位置,集中华文明优秀精髓于一体,千百年来,人才辈出。先锋性几乎是安徽主要诗人的主要文化表现特征,新文化运动就是一场对旧文化的颠覆运动。

  在白话诗发轫之际,一批安徽诗人也相继投入新诗写作并取得了很大的影响,如“小诗派殿军”宗白华、“普罗诗人”蒋光慈、“新月派”朱湘、“湖畔派”汪静之及田间等。

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文化兼容性也深刻地影响到非皖籍的诗人。在安徽诗歌史上,~年,公刘和严阵代表了安徽在那个特殊阶段的诗歌实力和影响力。年11月安徽省文联创办了《诗歌报》,严阵任主编,使安徽成为新时期汉语诗歌的策源地。

《诗歌报》同《新青年》一样,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承载着改良汉语言、宣传先进文化的历史使命,对汉语诗歌的发展起着旗帜和导向作用。

年后,安徽诗歌发展走向复苏阶段。年《安徽文学》10月号以专辑形式发表了30位青年诗人的作品,这种大版面、专辑形式的尝试给文学界带来冲击和震撼,安徽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年轻诗人如梁小斌、陈所巨等。从白话诗到朦胧诗,安徽诗人均为汉语诗歌进程的推动者,更是革新者。

年,《诗歌报》联合《深圳青年报》推出了“中国现代诗群大展”,在诗界被誉为“两报一展”,这种先锋性和前卫意识具有强烈的颠覆性,就如同胡适的白话诗一样,当时给整个文学艺术界带来冲击、震荡和惊喜。

  胡适、公刘和梁小斌是三个不同时期的诗人,每个时期安徽都涌现出优秀的诗人,直至海子的卧轨自杀为节点,安徽诗歌重新走向真正现代诗歌意义上的总结和再出发。

安徽作为新诗的源头和现代汉语诗歌的策源地,有着先天性的诗歌土壤,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沈天鸿、钱叶用、简宁、祝凤鸣、杨子、洪放、俞凌、蓝角、陈先发、余怒、韩新东、王明韵、方文竹等安徽青年诗人以独特的文本活跃于现代诗坛。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杨键、叶匡政、樊子、罗亮、汪抒、老巢、许敏、莫幼群等受到诗坛   新诗已有百年历程。从胡适开端至今,众多皖籍诗人,以血为墨,在心言志,发言为声,为现代诗歌的发展,注入了青春与活力;以其卓越的优秀诗歌,引领了汉语诗歌的发展进程,维护了汉语诗歌的价值与尊严。

《中国新诗百年大系·安徽卷》序(摘要)

章凯

 章凯,女,年生,安徽合肥人。诗作散见于《十月》《诗歌月刊》《诗选刊》《安徽文学》《芒种》等。入选《21世纪诗歌精选》《诗生活年选》等多个选本。

◎春天

她从来不说话,

更可能是一位老者,

遍布皱纹,

我几次挑起她的亵衣――

她正经热恋,把左手交给冬天。

来不及捂住下体。

◎短暂的幸福

我正写下了什么?——

大海沸腾,是它——

捉住了每一个投海而死的人。

事实上,人们对身体的爱,

终将成为最高的爱。

但如果,它惊醒另一具身体对爱的渴求。

它使另一具身体发出这样的呼求,

它们就自由了——短暂地,自在了。

◎挽歌

我凭什么可以给自己写下挽歌?

那也许是慈悲的心,原谅自己犯下的另一次错误:

要称颂那些混乱的哀悯与知觉

这所因果的迷宫,埋葬了多次耻辱。

我或许有不忍放下的手艺与孤独,

残忍与亡故都未曾企及——

只落熟于相亲的灵魂之中。世界正如激烈的几何学:

与那些变形、厌倦、无所事事的人一起,

我重重地写下了“爱”字,

不可避免地在身体上打下它惨暴的印迹

消瘦,看花,

谈论古典主义,来抵抗

冥想,这在生死之路上行走的唐吉诃德

风车之指向,永不停息,

我请求更明确的语言指示,在我困苦而不能安守之时

◎悲悯

这些年,我,都经过了什么?

爱情。以及平静。

周围的一切,现在,全都一样,

没有什么值得关切了。

他们都是陈旧的,

——都曾深深幸福,又为对方怜悯过。

◎当街道象潮水一样汹涌

那街道象汗水一样

沁出你的身体。

你行动中的孤单更显示出

你众多的草率。

看啊!孤独者的金属手指已掏空

自杀者深深的太阳穴。

你避入街道之中的行走,

是急速的。

一朵彤云

从消失的地平线升起,然后一片一片地,

离开大地。你有时从根上怀疑

你孤单的深刻想象是否来自于那一小片永望不见的

土地。瞧,它总是一无所有,埋着

一无所有的你。一动不动。

◎房子

我没有勇气卖掉它。

目前,我可以通过别的形式

活下去。他们打电话来,

让我考虑了很久……

但在其中,我只学会了见面与失言。

每天的后来,我就躺在那里,

试图躲避过往……与错。

当然,我俯下身子,看到的,

也不全是这些,我的房子,

众人穿梭,内中盘算,

但什么也不曾听说。

章凯

何冰凌

 何冰凌,女,70后,安徽桐城人,诗人,评论家,安徽省签约作家,省作协诗歌专委会委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副会长,《安徽文学》副主编。著有文学评论集《时光沙漏》,随笔集《话说安徽》(合著),评论集《散文安徽》(合著),非虚构作品《我心飞翔》等。

◎妥协者之歌

每一天都同自己讲和

向镜中人嫣然一笑

白天,你伪装成一架脚踏风琴,

把音响按捺在怀中

夜晚来临

你是一只长满黄褐斑的母豹子,

孤独地走在斑马线上

◎湖边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我和我的湖水已不能互相照见

这雾茫茫的湖面

就像一粒白色药片

我曾带着一个中年人应有的谨慎

每天服用它

藻类在繁衍湖水加深

这晾晒银鱼的纱网摇摆的苇草

应约而来的小鱼小虾儿

以及众多清脆的虫鸣和鸟啁

都和去年秋天相似

但不尽相同

似乎是听见万物发出覆盖的吁请

一阵风带来了震颤

湖边的人自然地抱紧双臂

湖水生出鳞片

向看不见的地方攀爬

这是黄昏

带着它美妙的糖衣

降临了

就在我停下来拍照的时候

一只归棹

正好经过了我

◎怀良辰以孤往

清晨,亡灵隐入枝头

昨夜的白霜消弭了

天地的界限

前夜的白霜早已不在

它是有毒的,也蛊惑。

曼陀罗有巨大的花苞

它用此种方式占有着人类

在京郊植物园

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它

和它身上颓废男子的气息

一个人在年轻时爱上一个坏人

是件平常的事

后悔或宽宥也属正常

即便恒河之水

也得不到片刻的停顿和休歇

唯我的胸膛里

至今尚存悲欢的大风

◎杂句

不知何时,我身体里的热血慢慢凉下来

这深秋的凉风,这深秋的叶子

万物都凉下来了

当我说出这些,一切都太迟了

我早已顺从了杨柳的顺从

何冰凌

吴橘

吴橘,女,80后,著有《余怒吴橘诗合集》。居安庆。

◎少女

十一二岁时我爱收集有我气味的玩意儿

主要就是些纸片啦彩色纽扣啦

乱糟糟地堆满一个地方堆满了就行

十三四岁时我读了几本书

明白少女和女孩的不同在于

有些东西应该装起来当作秘密

而不是继续堆着去忘掉它们

十五六岁时我不满足于此

几个装东西的大抽屉并不能把

我这个少女和其他少女的不同表现出来

往抽屉上贴奇怪的书名也不能

十七八岁时我从抽屉里

拿出一部分自己的东西再放一些别人的

几个少女的气味混合着

仿佛都是我的

看《情人》、《洛丽塔》、《欲念浮动》

从那个时候开始

◎标本博物馆

对安静敏感的孩子们

如同蜜蜂误入了房间

他们撕着烤鱿鱼片打破其中不安

墙上有海百合标本

他们害怕它的植物特征

我们曾经也害怕过

如今我们已经能够

在任何的安静里

乱纷纷——

类似散开的鱿鱼气味

◎白色的关系

小女孩蹲在北极狐的笼子前

看狐狸的白,接着看狐狸睡着

和醒来。都看完了,还在看。

她的语言有时空,有时满。

连续几天,她对窄口花瓶里的广玉兰

说很久的话。这时候,不说了。

这个年纪的她开始理解某些关系。

并不仅仅是狐狸或玉兰花各自的白

使她有弹簧般的悲喜。

◎口红

我做一件事情先有一个感知

季节变化显而易见

秋天,我从几支口红里摸出橙色

冬天,我摸出珊瑚粉

有一天,却

我不悲伤

不神经兮兮

无饥饿感

无起床气

屋子里没雾

没阳光

屋子里的人不吵

不笑,不递东西给我

他的情绪也不给我

什么色彩都形容不了那时候

什么色彩都感知不了我和他

◎看一幅画里的女孩

一部分人最先看见她的绿褂子

它的丝棉质地更接近宁静

她用手捏它,捏出的褶皱被鱼游过一般

手的不安感由上至下慢慢消散

褶皱却一直往下

一部分人最先看见她的黑裙子

和绿色相比,黑色的寓意难以捉摸

——若是宁静,往下画的褶皱该乱且直

若是反宁静,褶皱应自然而然——

裙子只画了一半,褶皱戛然而止

一部分人最先看见她的表情

她站在树底,树叶数量巨多,她的表情

孤零零地更接近正绿。这一部分人同时看见树

树太大,似在生长,如果先看见它

画面的其他内容会被树叶的各种绿色遮住

除了背景。一部分人最先看见背景

没有人怀疑它的完整性,整个的绿,整个的黑

整个的褶皱,整个的宁静(反宁静)

都在其中,只有女孩,凸出在背景之外

这一部分人也最先看见作为女孩的女孩本身

 

吴橘

王妃

 王妃,女,70后,安徽桐城人,高校任职。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等。著诗集《风吹香》《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等。居安徽黄山。

◎响动

我们分别得太久了

爱变得越来越无力

爱——

一个多么无效的动词!

可我还是喜欢说:爱你。

我多么沉迷啊——

当我对你说出,气流

在唇齿之间

制造了响动

◎游戏

他说:只有游戏可以弥补

童年的荒芜。

因为隔得太远,我看不清

他说话的表情

为此,我有些害怕、慌张

只有皮筋勒进我的手指

只有血痕,让我获得安全。

偶尔,我们会借助某根大树的躯干

来绷住皮筋

把各自空着的另一只手合在一起

这样的靠近让我恍惚。

“一根皮筋绷直了,才能彰显

它柔性的美”。

难道剩下的人生,就

只能在这根皮筋里,找到

弹性的乐趣?

皮筋和血痕,在我的手心里

盘旋成一条吐信的毒蛇

这日夜不息的噬咬,真让人绝望!

可因为爱你,我还不能松手

因为爱你,我必须拉紧

皮筋的这一端

◎爱情

我确信她曾经来过。

像闪电,照亮我,

也毁灭我——

风一吹,一堆灰烬就散了

我无法用时长来计算她的美

那瞬间的恍惚

那凌空高蹈的虚无和激荡……

在万物荣枯的缝隙里

独自盛开的,那妖冶的花啊

而她最终还是死了。她的凋谢

仿佛也是一场表演——我亲眼目睹

她血迹斑斑

倒在我必经的路上

但有时,我感觉她似乎还在

那未流完的最后一滴血

还在我的血管里狂奔

◎中年赋

我尽量保持端正的坐姿,任夜色

爬上眉梢挂上厚厚的霜

将墨色窗帘轻轻合上我好想睡。

文件夹、水池里的碗筷、儿子的作业本

还在耳边,发出窸窣的响声

像家鼠鸣出的警报。

有时,我真的想:不管了,

我这就倒下去了,你们别想用什么词语

来撑开我的眼皮!我真的

真的想睡,却越来越不敢睡。尽量

保持端正的坐姿。即使顺应人间的意志

躺下来,也是睁着眼睛做梦、呓语

偶尔,在凌晨

三两点钟,从记忆里惊出、盗汗、潮红

“虚胖的中年”在枕边人起伏的鼾声里

既得安慰,又得恐惧

◎王五家的羊

清晨,我看见:

王五家的一群羊

跟在头羊的屁股后面

欢天喜地走向坡上青草地

傍晚,我又看见:

王五家的一群羊

跟在头羊的屁股后面

欢天喜地走回圈子里

今天中午,我最后一次看见:

王五家,肥硕的一群羊

欢天喜地,跟在头羊的屁股后面

走向屠宰场

◎苹果

像雨水给她的饱胀

蜜蜂给她的甜

黑暗,给了她完整。

想拿走的,他们都已经拿走了

摸过她的手,还不知道

她的好在哪里

她还没有被咬

没有发出清脆的嘎嘣声

还没有一束光,让她消失

王妃

李树侠

 李树侠(花无语),女,(年龄不详呵),安徽桐城人。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散文诗》《诗歌月刊》《安徽文学》《奔流》《椰城》等。

◎月光谣

今晚的月光是有小脚的

爬上露台后

倒退着走,有贼女子的任性

蝙蝠悬着细脖颈

越过窗口

驮走越来越薄的黑

小茉莉的唇也是白的

她忍不住,笑了又笑

单眼皮挑起叶上的碎影子

唤那个走远的人

哎呀,等这阵风过

你看窗帘上人影叠人影

你看雪白的脚踝银铃碰银铃

◎春风乱

月光垂下帷帐

在天地间,一只手悄悄撩开春天

白兰花又多了两个花苞

鼓突的少女部分

有迷乱的倾向

乡下来的桃花妹子

将紧身的花袄一束再束

这凸凹的深渊

悬起多少危险的念头

檐下的猫跳了下来

来不及再叫一声

隔壁的二嫂悄悄拨开了门栓

◎等待

已是深秋暮晚,该结果的结果

该回家的也在路上

我的爱人自山那边归来

他洗净手,把一朵野菊插进瓶子

晚餐冒出袅袅的热气

捧着杜松子的手偶尔碰触

醉意如同火苗

一闪又一闪,舔着碎花的窗帘

等群山在远处搬完落日的影子

等月亮潜入黑暗的河床

两条鱼就会摆动尾鳍

熟稔地游向对方

◎桃花

从燕子剪过的春风里脱身

心神不定,裹粉色衣裳

背靠流水

说倾斜的坠落和动荡

说一生的好光景

比胸衣还短

这个落单的女子,太胆小了啊

如果再往前一步

就能长出翅膀

就能把春天,翻个身子

喊醒三千里麦浪

◎秘密

李花有几只透明小脚

沿着河岸奔跑

柳树垂下细腰

把自己滑进水里

含住被鱼群嚼碎的白云

跟你说到爱情时

菜花又一次按倒蜜蜂

它们翻滚着,跌进黄灿灿的波浪

樱桃捂不住嘴了

这个孕期已到的小妇人

挺起鼓胀的青果

归巢的两只鸽子咕咕叫着

挽起落日

飞进隐秘的群山

◎月下桂

刚刚被月光漂洗

细如米粒,攒成一枚枚银币

有人分明要收买这无边的秋色

香气是裸着的,毫无羞涩

倘若你肯来,鼓出的部分

也不穿透明的小胸衣

就迎着你撞上来,一下,两下

假如夜再黑一点

小小的舌,吐出千万根花针

密密扎进鼻息

甜腻,绵柔

怀里的秋风又一次迷失

万物沦陷,木樨独立

今晚,谁凭空赚了一身欢喜

◎夜色

风是从颂嘉湖吹过来的

这晃动的夜色

让柳叶紧张得哗哗作响

木槿,站在岸边沐浴的美人

被风摸了一下

张开六月的粉唇

遥远的谷子和成群结队的灯火

已经在交换一部分黄金

我这里还有白银万两

——月光买下的河水,你搬得动么

等着你来,我有七十二个把戏

夹竹桃的小魂儿

我用用一支玉簪子挑起

◎欢喜

走进这僻径

荒草裹住精瘦的脚踝

雨是贵客

顶一头银饰

有时躲进伞里,噗哒噗哒地闹

再往前一步,就是紫薇

这花朵中的穷人

轮廓清秀,甩着两袖清风

我满心欢喜,挺起满肚子花香

像个贩粮食的

往大米里又掺了一把黄沙

李树侠

红土

 红土,女,本名李飞雪;70后。作品散见于《诗刊》《十月》《诗歌月刊》《天涯》《中国诗歌》等;著有诗集《八月》《花冠》等。居合肥。

◎喜悦总在我身上

因为有光

有更多的鸟落在了屋顶

有更多的人爱这个窗户

鸟接纳了一个人的喜悦

因为这喜悦

光会顺着一个人的身体

一直往上爬

◎风吹过的一切

风吹着茄子花

也吹着野茅草

风吹着我们看得见的

也吹着我们看不见的

人心啊,若荒凉是多么欢畅

人世啊,若欢畅是多么荒凉

◎途中

一路上我不停地从车窗往外扔东西

不停地扔

扔着扔着就哭了起来

扔着扔着我的快乐就来了

扔着扔着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光的地方

阳光照在有光的地方

把黑暗留给了黑暗

我偏爱有光的地方

如果黑暗一直留在黑暗里

我也偏爱黑暗的地方

◎馈赠

当鸟声出现时

上帝给了我耳朵

当花朵出现时

上帝给了我双眼

当阳光出现时

上帝给了我情欲

上帝是我的父亲和情人

我喊他

他随时就会到我身边来

◎风抽打在一个人的良心上

风从河坡上滚下去

在河水里跳跃

它掀起一个人的衣服,跟他说:看看,看看

满世界的风都是仁慈的

它看到了什么从来都不说

它只是一个劲地跑

开心的时候轻轻地荡在杨柳枝上,不开心的时候

狠劲地抽打在一个人的良心上

◎芦花白

那些芦花在瞬间白了起来

白得有些惊慌,有些不安

这让人想到瞬间白头,白得突然,白得

差一点叫出了声

这白,白晃晃。空白。

◎雨天,两个人

在雨天不做别的事情

两个人交谈

不提你和我

不在咖啡里加糖

只是低头

只是在低头的瞬间尝出了咖啡的苦

◎深陷

我的欲望深陷在水里

菩萨看不见

如果水再绿一些

青山就露出来了

水里的鱼就露出来了

如果我再往深水里去一点

鱼的身世就浮出了水面

◎野花

到了春天,野花漫山遍野地开

山坡献出去了

早晨献出去了

活着的把爱人献出去了

死去的把灵魂献出去了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它

我捧来一碗清水洒在自己身上

我跟它说,我一生的荣耀就是这碗清水

现在,我给你

红土

西洲

 西洲,女,原名张芹,年生,安徽濉溪人。作品散见《诗刊》《芳草》《文学界》《天津文学》《绿风》《诗歌月刊》《星星》《绿洲》《西部》《中国诗歌》等,出版书籍《你好,旧时光》。

◎越人歌

她打开身体

让风往心里吹

月影单薄

就让风往心里吹

“山有木兮……”

她唱。“山有木兮……”

风跟着唱。

◎蔷薇

比如蔷薇

写下的这个词表示:

一类植物,单瓣

或者重瓣;小而美;

簇拥的孤独。是色彩

白色,粉

也有深红——深沉的忧郁

那个人喊一声“蔷薇!”

于是泄露了他全部的秘密

◎傍晚

曾一同看过的星子还未升起

那个人将多余的热,藏到风中

藏到落下的雨水里

一朵芍药的花蕊上

仍有更多的热汹涌而至

在这无尽的热里

银杏结出果

月季开了花

泡桐长出新叶

更多的事物在长大

成熟,甚至凋零

而池塘中,一枚月亮要后半夜才能荡漾

◎隐

途中忽然起了雾

远山隐去

那些香樟、槐树、乌桕、合欢隐去

牡荆、木槿、夹竹桃隐去

蝴蝶、蜂鸟和蝉鸣,也渐渐隐去

那个人却无法隐去体内汹涌的流水

◎夜雨与父亲对饮

两个孤独的影子

落于灰暗的灯光里

雨声潺潺

一滴滴落于酒杯

他谈及被大水淹没的庄稼

旧石桥,漏雨的阁楼

邻人死去的如我一般的女儿

谈及我远方的屋子,草原,冰凉的湖水

他的第一个女友,以及我遥远的爱人

某处,有人压低了哭声

我永不知道,酒在他喉间泼洒的滋味

院中生病的枇杷树,

在雨水中,洗亮了枝叶

◎春日朝阳

阳光爬上脸偷吻我眼睑,

醒来整个世界开了花。

它骑着城市的毒瘤,

穿梭在我身体的每一处,

红灯不定,绿灯当行。

斑马线上舌尖的温度,

如散发着甜味的钵仔糕。

在我生命幽秘的深处,

横冲直撞。

◎乌桕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你听,有一个人在唱歌

山上的杜鹃花开了

乌桕树在花丛中

一动不动

像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

◎还是乌桕

他谈起昨天没有说完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已经睡去

没有人听他描述

尽管:

有夜空中的寒星

几朵浮云,一枚弯月亮

和月亮下被风吹过的乌桕树

说到乌桕树,他哭了起来:

没有人会知道一棵树的忧伤

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爱过的那个人

正挣扎着,不肯死去

西洲

安徽是一个诗歌大省,从新诗肇始之日起,安徽涌现出大批优秀诗人,为现当代汉语诗坛提供了极为丰富多样的诗歌文本。企图绘制出完整的安徽诗歌地图的想法,是天真的,因为个体阅读者总是难以逃脱阅读习惯和审美趣味的拘牵。

当代安徽诗歌的发展有两大重要地域:合肥和安庆。   

  安徽省会合肥是一所和诗歌紧密关联的城市。《诗歌报》的旧址合肥宿州路5号曾经是一代诗爱者心中的圣殿和家园。在新千年,合肥重放异彩,曾一度作为诗歌俱乐部,成为全国诗人向往的诗歌“大都”,几年来,接纳过来自全国的近百位诗人。这里居住着很多在当今诗坛重量级诗人。老诗人刘祖慈在新时期文学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朦胧诗人梁小斌在中国诗歌史上的意义也是毋庸质疑。合肥的中青年诗人主要有陈先发、章凯、蓝角、罗亮、张岩松、王明韵、祝凤鸣、汪抒、水晶钥匙、寒阳、黄玲君、杜绿绿、吕小青、吴橘、西边、红杏、何冰凌等。       

安徽诗歌版图中的另一个重要地域是:安庆。诗人沈天鸿以他的《安庆日报》诗歌副刊为阵地,影响、扶植和联系了大批诗人,包括已逝的诗人海子。安庆出文人。一直以来,有着良好的诗歌写作的传统。一些报纸的副刊编辑如叶卫东、金肽频、张明润本身都是诗人。但让安庆在安徽在全国位置凸显名声大振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安庆有一个不解诗群。这个诗群的领衔人物是余怒,此外还包括宋烈毅、沙马、邵勇、大伟、夏春花、潘漠子、阿翔、啊牛、鲍栋、周斌、胡子博、徐勤林、罗亮、吴橘、何冰凌等安徽诗人。

而在安庆周边,也活跃着许多诗人。如宿松,有诗人高嗣照、浪濯、许洁等;望江有诗人张建新、查耿、崔国斌等;在海子的家乡怀宁高河,集中着诗人柏羊、怀宁那勺、路顺、黄涌、甄文等;桐城有诗人白梦、洪放、章啸等。   

  除了这两大重要地域,安徽诗人更像散落的珍珠分布在各地,星星点点,熠熠生辉。长江以南的诗人中,马鞍山的杨键是在全国有较大影响力的诗人。池州的李三林也是非常重要的诗人。在芜湖,有诗人李商雨、白鸦、穗穗、张军、饿发、樱粟粟等。六安地区,以高峰为代表的寿州诗群异军突起,涌现出一大批70后和80后诗人,如陈巨飞、小小唐、樊子、鹏子、熊德志、严正、孙苜蓿、抹园、黄运峰等,起点都比较高,写作势头强劲。   

  此外,巢湖诗人有孤城、老刀、孙启泉仍在坚持诗歌创作。黄山地区有寒玉、黑光、一度、叶丹等诗人。铜陵诗人水牛,滁州诗人夭夭,宿州诗人八零,涡阳诗人高家村等,他们都还在诗歌的阵地上坚守着。   

那些漂在外面的安徽诗人也很值得   

  ……回望诗歌,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这个盘踞在我们身体内的“魔鬼”,已成为我们终身的乡愁病,没有人,能够回去。

《返回与呈现:安徽诗歌地图》(摘录)(何冰凌)

雪女

 雪女,本名胥永珍,60后。诗人、作家、摄影师。作品散见各报刊,选入多种选本。出版散文集《云窗纪事》,诗集《无尽的长眠有如忍耐》等。居合肥。

◎雪人

你既是雪,也是人。

黑眼睛,蓝鼻子,红嘴唇。

小心提防,冰冷的身体

向有温度的身体无端崩溃。

既是人,也是雪。

你借用一个纯洁念头,而不是躯壳,

团聚着内心的一场齑粉。

◎无尽的长眠有如忍耐

整个上午,罗马新教徒墓园中的三只猫

和我一样踯躅、伫立、蹑手蹑脚。

它们比我更轻、更轻地踩向

这片虚无之地,仿佛为我探路。

男人在睡觉。女人在睡觉。小孩在睡觉。

被雕的天使也垂敛了羽翼,引颈入梦。

这无尽的长眠呵,有如忍耐

清晨幡然醒来的万物。

云雀清亮,乌鸦喑哑,

新的一天它们各有表述。

鲜花开得哀而不伤,松树

覆于其上,高展静穆之姿。

我前来拜谒的诗人——济慈和雪莱

已化身为崭新的蕨类植物,随风摆动。

◎初春

细雨涤亮了窗外蒙尘的树叶。

树叶仿佛新生,又携带着

往日的苍青之色。

鸟鸣声有多么清脆,

无喉者就有多么寂静。

鸟儿抓住的那一段树枝,

因被实证而

轻颤不已。

万物萌动,不假思索。

体内不再发芽的人,

被他们的亲人抬到了山上。

满山的大雾呵,虚无缥缈的大雾,

却也能沉降到世间遮人眼目。

亲爱的,我转述这些身边景物,

没有哪一样不是悲凉丛生。

◎虚度春光

当我对生活有所期待,

桃花开了,樱花开了,玉兰花开了,

油菜花更是开得漫坡遍野。

美又找到了附身之物。

每一朵,每一枝,

每一次绽放与涣散,照耀与熄灭。

暖流浩荡,令我回心转意。

大好春光我选择虚度:

吹风,闻香,晒太阳,眺望远方。

◎有所忆

由于遇见你,我部分地长大了。

但我从没和你说过一句话。

钻天杨在半空喧哗,无垠旷野

都随我陷入了沉寂。

冰冷的针管,二三种药片,

医治着我的疑难症。

隔壁病房的少年,再一次

违背了医生的嘱咐。

就在那年秋天,我重拾信心,

谨慎维护着对成人世界的热忱。

◎暴雨如注的一天

早晨拉开窗帘,天光暗淡。

雨水在各种物体上敲击和声。

高大的树木在高处颤抖,

低矮的花草在低处呻吟。

鸟叫尖细急促,蛙鼓此起彼伏。

自然的合奏将倾听的我排除在外,

又将沉思的我卷入深渊。

临窗而坐,守持宁静,

却止不住天地间的阴郁狂躁。

黄昏时分,我已生出植物的肤色,

动物的哀鸣之心。

巫蓉

 巫蓉(俞凌),女,60年代生于安徽含山,毕业于安徽大学。原安徽《诗歌报月刊》编辑,后下海经商。年在合肥跳楼辞世。

◎断崖(组诗)

A·序

往往很痛苦地

我在脑子的断崖上

形体佝偻地喃喃自语

看着断崖深渊

茂密生长的林木

那种幽暗处的无穷魅力

扑面而来

呼啸着驰去的列车

我打开窗子的全部

扑面而来的

就是那种来自深渊的动魄的魅力

B·那是一个未知的手势

我是一个自投罗网的女人

被诞生被收养被欺骗被埋没

一万次睁开聪颖的眼睛

黑珍珠玻璃体映现世界犹如深渊

那是一个未知的手势

我为这手势而生,也为这手势而死

未曾谋面的先知的手,圣哲的手,祖宗的手,胎儿的手

只要你们不动声色的扬起手

就有一道白色的光束射向我的眼睛

箭一样射向我的纯净的玻璃体

而我在断崖上琴弦一样等待你们的指点

C·思想者

弹响天地合一的空间并不太难

作为思想者谁的双脚离开土地

我无法从楼层的抽屉里探出细细的触须

远处的水一样清淡的天色

我慢慢忘却

丑陋的卑下的屈辱的罪恶的

这些语言的精华正在被白发教授

非常有教养地

搅和在紫红的咖啡杯一饮而尽

多少年他唯有这杯是一饮而尽的

断崖忽然横在脑宇,我无法拒绝

朗朗的天气,断崖忽然横在面前

我无法拒绝

犹如我被自己投入罗网而不去挣扎

犹如我被塑造成女人而不去改变性别

等待着,思想者踏歌而去一跃纵过断崖

D·你没见过这么多人体

你没见过这么多羽毛般的人体

洁白而纷乱地漂浮

你一定闭上心灵的恐怖

一定把蛆虫的联想咬断

如果你支持不住,你感到强烈的震撼

房屋离你而去,色彩离你而去

你一定要吞下一片白色镇静药片

拖着你人形的影子,小心地游过我血液的河流

不要说一句人类的语言渡过我血液的河流

上了岸不要擦去血迹

不要像人类那样毁灭作案的迹象

此时,黑夜、斜阳、绿水在断崖一目了然

在断崖你一目了然,我等待你

犹如一位老友来到都市扣我的门扉

我等待一拉门闩尖脆的女人的声音

将都市撕成无数片欢乐的纸片漫飞

E·母亲和我

母亲的体内二十多年前

整个秋天冬天春天,她渴望创作一部精品

在人世间流传,像茉莉的香气可人地飘逸

我知道我将被诞生,我惧怕地守住生命的栅栏

雷声隐隐一道闪电照彻我一团雾气的生命体

我明白勾通这个世界的机会来临

这个机会来临,我想抓住他,从而逃出母体

逃出被诞生的事实

一团迷雾似的逃离

而我也似乎看到母亲绝望地哭泣

看到母亲,在梳妆镜里红肿的面颊

不忍心,善良的胎儿拥抱着母亲温暖的母亲

那道闪电使我醒悟

隐约的白色的暗示如浪一波又一波

冲刷我一遍沙滩的前庭

那道闪电一定是断崖之源

一定是断崖之源,我坐在六合之间

目光幽深得如同断崖滋生的阴冷的雾气飘飘渺渺

二十多年,事实上我还是母腹中的一团雾气

二十多年,世界再没有给予我和它勾通的机会。

F·我怵怕未知领域它比黑暗更深一层

狂舞的翅膀从腋下失落

被一根看不见的树枝抽落

我就坐在自己的断崖之顶

握着那根看不见的树枝做的看不见的手杖

我感到没有它的支撑,我会立刻掉进深渊

那深渊的真相没有暴露

我怵怕未知领域它比黑暗更深一层

你背诵谁的诗句,沙鸥的叫声在诗句里起伏

我握着拐杖却年轻如同朝霞

我带着断崖和深渊站在诗句中那么醒目

你突然停顿雄浑的中音,向四周伸出手

你想触摸任意断句的不规则的逗号

你想在白纸上使它消失在舌尖上使它死亡

你看到我是一个忧郁的女人

黑珍珠的玻璃体折射出智慧的光芒

我断定我是一个出色的女人

一片迷茫的水中这个女人是优雅的鳕鱼

我不能把手杖丢掉,不能跟随你念完诗句

我怵怕未知领域它比黑暗更深一层

G·我的命运不会比你们更好

人们,超脱你们的思维之外

当早晨七点钟指示你们去绿叶堆积的树下

收腹,深呼吸,鱼一样鼓动腮鳍

我第一万零一次睁开女人的眼睛

看世界蓝颜色漂浮在水气中的球体的深渊

我的命运不会比你们更好,人们

我乘上七点一刻的列车,远离你们,人们

证明什么获取什么并不重要

先知没有来,圣哲没有来,祖宗没有来,胎儿没有来

扑面而来的动魄的魅力

在我打开心灵的窗户的刹那

飞扬着无数叶片

从我的茂密生长着林木的深渊

飞到断崖之上

这种幽暗处的无穷魅力

在人们端上酱菜盘在楼层的夹缝消磨时光时

袭击着我,一个脆弱,一个伤感,一个自尊的女人

巫蓉(已故)

  与安徽诗人打交道,你得小心他们好为人师,他们喜欢推心置腹、语重心长地关心你,给你“上课”。你即使烦透了,也请稍稍忍耐,你要知道这个小爱好算是安徽人的传统了啊,他们的“程朱理学”给中国思想界“上课”自宋至清上了年,他们的桐城派给中国文坛“上课”自明至清上了年,他们的陈独秀、胡适之也曾以先生的身份给全国人民“上课”。

  当然,安徽诗人好为人师也不会给你什么猎艳秘籍、生财之道,他们只会唠叨什么“做人”啦“道德”啦“圣贤”啦“韬光养晦”啦等等。你比我更明白,在当下倡导个性乃至个性泛滥的世界大潮之下,好为人师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可能,安徽诗人已经是一群不合时宜的诗歌动物,他们只属于已经逝去的那个时代,谁知道呢?

  安徽诗人的文化基因来自以奇绝的黄山为标志的皖南山区和北方坦荡的“两淮平原”,来自楚头吴尾的文化包容性、丰富性,以致他们的诗歌既绚烂多姿,精彩纷呈,又缠绵悱恻、从容自在。

《我的诗歌版图之:安徽诗人》(姜诗元)

  如果说中国现代诗歌发端于安徽,很多人可能会感到诧异。可是,如果考虑到陈独秀和胡适都是安徽人,这句话也似乎有点道理。

  安徽对现代诗歌的真正贡献还是从年代开始,自年代以来,安徽诗歌一直都是现代诗坛的一支重要力量。如果从诗歌的地域性来看,安徽诗歌无论是诗人群体的规模和影响,还是诗歌创作的质量和数量都可以占据中国现代诗歌的前沿位置。诗人海子作为当时安徽诗歌,乃至中国现代诗歌的一个标志性人物,给中国现代诗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安徽诗歌走向一个空前繁荣的时期,当时的《诗歌报》也成为中国现代诗歌的一面旗帜,和《诗歌报》理念相应和,先锋性、探索性、青年性一直是安徽诗歌的主色调,同时,安徽诗人的作品也不约而同地奏出那个时代的最强音。安徽诗歌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这股执着进取的强劲势头一直没有消失,只是在不同时期表现出不同的发展状态。

  可能是由于安徽文化的复杂性导致了安徽诗歌也具有比较明显的地方色彩,从整体上看,安徽诗歌大多比较前卫、激进,可是,在这个整体特征的背后,却可以发现安徽诗歌无论是写作风格,还是诗歌追求,各个地区存在很大的差异性,这也让安徽诗歌自身就演变成了一个异彩纷呈的“小世界”。按照安徽省文化厅的说法,安徽文化可以划分为新安文化、淮河文化、皖江文化,和其他省份相比,安徽文化本身就要复杂得多。安徽现代诗歌从地理位置和文化传承上来说,确实也存在着明显的南北差异和多元混融性。如果说安徽诗歌兼具南北之长,或者说安徽诗坛本身就是一个浓缩版的中国诗坛似乎也能成立。南方诗歌的灵秀和北方诗歌的厚重在安徽诗人身上都体现得很分明,也很充分。也许是常年处于这种多元文化的融合与冲突之中,安徽诗歌显得比较成熟而深刻。目前合肥、安庆、芜湖、马鞍山、徽州、宿州、淮北等地都出现了大的诗人群落,其他地区也不同程度地出现众多诗人群体。

  安徽诗坛一向都能走在时代前沿,早在年代,安徽诗歌就曾引领风骚,就算现在翻开早期的国内著名诗歌刊物,还能看到安徽诗人那种执着创新的姿态。这种精神延续至今,历次诗歌创新行动都有安徽诗人的身影。如果非要用简单的一句话来概括安徽诗歌的话,借用柏拉图的“美是难的”这个说法来形容安徽诗歌的写作高度也未尝不可。安徽诗歌总体特征用一句话来描述,走的是有难度的写作路径,不管是对古典的化用,还是对现代西方诗歌的借鉴,或者是先锋诗歌的探索实验,安徽诗人始终都走在前列。目前在安徽诗坛众多的诗人中,有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直坚持至今具有广泛影响的实力诗人,比如余怒、杨键、陈先发、祝凤鸣、北魏、沈天鸿等,也有近些年曾引领一时风骚的优秀诗人,比如皮蛋、魔头贝贝等,更为可喜的是以宿州八零和李成恩、安庆憩园、六安陈巨飞等为代表的80后诗人也逐渐走向成熟,这标志着安徽诗歌的未来不可限量。

  安徽诗坛拥有数量庞大的高水准诗歌写作队伍,但还需要进一步加强交流、形成合力,扩大对外影响力。安徽诗坛不仅有很多优秀诗人,而且还拥有全国颇具影响的诗歌刊物《诗歌月刊》和一些著名的诗歌论坛,“若缺诗社”和“不解诗歌论坛”都曾对中国诗坛做出过重要贡献,《抵达》作为重要的民间诗歌团体影响深远。“中国诗歌流派网”于两年前落户安徽,必将对安徽诗歌发展起到推动作用。事实上,安徽还有众多的民间诗人和民间诗歌在蓄势待发,民间诗刊《玄鸟》和“新乐府诗歌论坛”都是很具个性和实力的诗歌阵地,相信安徽作为一个诗歌大省的地位会不断地得到诗歌界认可。

  《安徽诗歌:中国现代诗歌的的重要力量》(赵东)

  隔空浅观某省诗人与诗是危险且不讨好的。何况这确实是一个“诗歌大省”,诗人辈出,诗评家也活力扑闪,更别说胡适陈独秀海子之虽逝而常绿的名字了。

  当年我在编《漂泊的一代·中国80后诗歌》时,深记安徽与山东80后一代的数量多质量高;此时速览皖地女性诗歌,深感它的包括60后期的“70后”女诗人之强势。与此相关的另个念头是,在上世纪80、90年代的女性诗歌潮流里,拥有天时地利的安徽似乎缺席了?!那么,70前后的安徽女性诗人高水平的后发的又齐头并进的呈现,或许不是偶然。种种生命的生存的生活的“新环境”的适时而至,以及网络时代传播的新变,终究要让70前后一代人成熟地从容地现身。

  正如诗歌的代际区分,是为了观察的方便。区域分类也是,对于诗歌文体而言,区域宜于切片观察。但,区域应当不完全等于地域,地域后来含有太多人为的意识形态的内容了,它容易让诗有时被动地靠近本土本地却可能偏离本人本能;我宁愿把约定俗成的区域或地域概念(其实男性诗人对它相对于为热衷?)换为“(精神)空间”——它对映的是“(个人)时间”。于此,似可见女诗人们的审美的变化、观念的成分,以及,对各类身心环境的感应刻度——这时,情感与语言如纵横交错的坐标(它延伸出的“日常性”“通俗性”是较常见的结果),这,也是我们这类专题式推送的基本原则。

  这次抽样式组合应该可以代表了当下女性诗歌的安徽状态;编者的标准尽请批评。这个省的诗歌过于强盛,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先舍下本土外生活的皖藉诗人,以及一些乘着网络时代传播福利之风扬眉的80后;也不得不拟组合一次“安徽90后女性诗歌”(欢迎赐稿)——容后。

(赵卫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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