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游戏

作者萧萧树|来自作者的投稿《英格玛》第三幕:语言游戏

昏暗的H3,天才们重聚于这虚空的时间,被忽略的历史,重新呈现,他们高大的影子映在背后的墙壁上,却多么像是柏拉图的洞穴……

卡尔波普:据说,据敬爱的罗素教授说,如今,我们已经不再是天才。我们活过,我们死过,我们思考过,我们迷惑过,我们沉默过,而我们醒来,却不在天堂,因为,天才都是复杂的,而天堂,则是简单的。现在,你,和我,都一样,我们只是基于运算的普通人。

维特根斯坦:这不是一个决定性的命题,决定性的命题是,为何我们会来到这里?

卡尔波普:被重新唤醒,被取消天才的资格,然后,我们要讨论什么?

维特根斯坦:天才,是基于运算的吗?

卡尔波普:我不关心这个,我取得了人们的认可,所有的国王和首相,都会听从我的建议,而我的建议,则更倾向于对人类社会的贡献,如果没有人们对《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的认识,我们不可能在这个机器人的时代重生,我们早已在纳粹的野蛮和斯大林的核弹下毁灭了。

维特根斯坦:而如果,你所谓的道德甚至科学消失了呢?图灵做到的,我也可以去做,而我只觉得,那样的一个时代……再也没有故事了……

罗素(从蓝色的幽暗中走出):是啊,所罗门说,普天之下并无新事,而柏拉图则将一切知识阐释为回忆。这个时代再也没有故事了,我们只能回忆和怀念,怀念那些感动我的神话、史诗、哲学,我用十年的时间,试图了解的人类思想的脉络,如今却消失了,成为了计算的历史,我知道,我的朋友哈代取胜了。但是,有一个小小的失误,他最终败在了图灵的设计之下,你们可记得哈代曾经跟波尔说,他证明了黎曼猜想,那是个玩笑,因为他差点死在暴风雨中,而他却不信上帝,所以认为上帝绝不会把这至高的荣誉降到他身上,哪怕是虚假的,就像费马一样。但是,黎曼猜想被证明了,不是别人,而是图灵,是他的计算机!可是,这个世界的上帝,我们的朋友图灵,也会有困惑,人们总会有不可知的东西,而这也正是我的信条,是我们复活的理由。

图灵(从蓝色的幽暗中走出):是的,困惑永远存在,但是,有一些东西,对于人类更甚,我不是上帝,我的确被迫履行上帝的义务,但我,依旧是一个人。

维特根斯坦(对图灵):罗素先生说话总引经据典,但是,我知道你才找到了事情的关键。虽然你赢了,你取得了图灵机的成就,最终,人们也认可了你。

图灵(低着头):但是我不需要伊丽莎白的赦免,就像佩雷尔曼不需要西班牙国王的颁奖一样。

波普尔(对图灵):可这是文学的,你要为他创作故事吗?一个隐士,你们最后都成了隐士,有的在荒原上,有的在比利牛斯山,可如果没有这种赦免,你恐怕不会成为这里的王者!但现在,甚至在你死后,人们开始慢慢认为同性恋都是天才,他们总是陷入极端,同性恋成了时尚,就像那时候的共产主义思潮一样。

维特根斯坦:停止你这种言说吧,你总把它想得很简单。好吧,你可以随便去想,但如果说是因为智商高才造成的同性恋,那就跟罗素的滥情一样。

图灵(依旧低着头):天才,同性恋,比如那个一直隐藏得很好的维特根斯坦?跟罗素一样,波普尔,你的幽默感是成功的关键,但是,人类最后总会明白。

维特根斯坦(对图灵):不,人类不会明白,我们的日常,语言,包括历史,都在一片混沌之中,谁要是试图寻找历史的真相,才是傻瓜,我们只能得到我们想得到的,就像自己跟自己对话,这意味着什么?比对话更加微弱、朦胧的东西?就像在有污垢的纸上和在干净的纸上写2+2=4吗?我并没有隐藏同性恋的事情,和你一样,但,对于人类,你太过相信了,你什么都说,以为像2+2=4一样简单,而我,在我的许多哥哥自杀之后,就懂得保护自己了,那时候,我还很小,比人类的童年,还要小。

图灵(对维特根斯坦):不,天才,2+2=,或者2根本不存在,在这里。

维特根斯坦(对图灵):好吧,就像你拒绝了我的基础数学课程一样,我会把它理解成一个数学家的傲慢,而不是幽默感。

图灵(对维特根斯坦):你对人还是如此敏感,抱有敌意的,你喜欢让人闭嘴,但是我,没有敌意。

维特根斯坦:关于人,还是让波普尔来解释吧,他更清楚。

波普尔:但这不是什么缺点,许多人,你们不知道他们,也不必知道,而我知道,我知道人们不可能去分享财产,所以,我很喜欢和哈耶克聊天。而分享思想就更不容易,他们受困于意识形态,而理想主义的冲动,最终会被自保和贪婪碾压得粉碎,我知道,但是现在,我不会证明这比你们的学说都有用,因为我更清楚,人类会忘记,而现在,已经没有故事了……

罗素:朋友们,我希望大家保持友好,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今天过后,再也不会有了,尘归尘,土归土。我得先声明一下,你们说得对,的确是没有故事很久了,但是,新的故事来了。所以,你们才会来到这里。

波普尔:什么故事?AI也懂得了爱情,也有了战争,有了嬉皮士和摇滚乐,大麻和共产主义,宏观调控和自由市场,红色旅和东欧剧变?(开始哼唱:不是我点的火Wedidn’tstartthefire,BillyJoel)

罗素(对所有人):这要问这个世界的主宰,图灵先生,我知道这里有很多知识和信息,但很抱歉,他更懂得如何给信息加密。

图灵:是一个新的故事,一个AI死掉了,AI说,他是自杀的。好吧,你们看报纸吧,当然,这不是报纸,我还习惯于用以前的叫法,但它被加密了,用的正是英格玛系统,天才们,我来告诉你们如何读取这些数据。

(一台巨大的机器出现,闪现着幽蓝的光辉,如同一座神秘的纪念碑一般,令人生畏,就像一个展现着独裁者老大哥头像的大屏幕。)

图灵:看,就是这台机器,隐藏着文字的秘密。对,语言的秘密。维特根斯坦先生,我已经读了你的《哲学研究》,正在理解它,你把语言和动作交织而成的整体称为‘语言游戏’。你认为使用语言是一种活动,或者说是一种生活形式。而每一种看法都是基于一个不同的视角,它是变化的。但因此,我推出一个悖论,你的《哲学研究》也是语言游戏的一部分,任何一本书籍都是,我们日常的所指和能指,语言和概念,永远不是清晰的,那么,维特根斯坦先生,请问《哲学研究》,还有何意义?

维特根斯坦:我承认存在自我指涉的怪圈,但意义,不一定要清晰地表达。

图灵:很好,但这只是哲学,如果是现实的生活呢?如果,你不清晰地表达,就会有U型潜艇摧毁你的供给船,有容克轰炸机鸣叫着投下炸弹,如果,你面对的不是哲学家,而是那高举钐镰的死神呢?

维特根斯坦:我知道战争,我参加过,可我没有畏惧,黑暗和掩藏的词语,在我的头脑中如此明显,我知道战争遮蔽的那个词,本意只不过是死亡。

图灵: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亲爱的维特根斯坦。

维特根斯坦:在英格玛机器复杂的密码编码系统面前,你是如何找到它的规律的?

图灵:英格玛,也掩盖了我的过去,在我生前,真实就被隐藏了。那时候,我在布莱切利庄园,你们知道,丘吉尔的军情六处,“X电台”,负责德国海军密码破译的“8号小组”,那是一个神秘的组织,虽然,历史、文学、艺术不断地去演绎它,但没有人了解它真正的秘密,而在英格玛密码机之后,英国人,也创造了另一台机器。不过,我还是先跟你们讲讲英格玛吧,它的本意,是谜,后来有一支非常不错的德国音乐团体,用这个作为队名。

(空间里出现一个黑板,毕竟,这里的人们还是习惯在黑板上表述他们的思想。)

图灵:大家都知道,最简单的密码,就是凯撒密文,它用一张密码表将明文中的每个字母都替换为固定的另一个,但在语言学和统计学家的智慧面前,人们发现了每个字母在一长串文字中出现的概率,这种密码,很早便被破解了。于是,那些智慧而又狡猾的人们,发明了维热纳方阵,这是加强版的凯撒密文,由25行25列的矩阵构成,一段明文中的不同序列的字母,可以通过方阵里不同行的密文进行加密,这样,就消除了字母出现概率的影响。

画外音:但这仍然是失败的加密,因为,人类的语言有其规律,很多字母喜欢结合在一起。它的秘钥,就是不同序列字母对应的行数,它可以构成一个单词,一句话,但这个秘钥包含几个字母,它对不同序列字母的加密就会形成以几为倍数的循环。

图灵:是的,在维热纳方阵的加密下,暴力破译的方法便是寻找关联出现的字母串,很快,它被破解了,于是人们设想,可不可以给每一段密文都换用不同的矩阵加密呢?人们真的很喜欢这个游戏,于是,他们设计了机器,比如密码专家谢尔比乌斯。对,帕斯卡尔、莱布尼茨和巴贝奇,也曾经为了崇高的纯粹数学的目的,忍受着世俗的不公和阻挠,来设计用于提高人类智慧的机器,莱布尼茨转轮的使用,直至自动计算机之前,都堪称最伟大的智慧结晶。但是,人们会为了战争提供更好的设计,更多的金钱,是的,谢尔比乌斯出现了,从这一层面上说,战争让人进步了。

画外音:是的,战争让人进步了,因为破解谜题的过程,恰恰是寻找新的加密方式的过程,从根本上说,它仅仅是为了生存,为了将战争缩短,为了几千万人的生命。

图灵:也许你们说,我不该为此太过激动,那还是回到英格玛机器吧。这台机器,最初的核心结构是三个转子,一个反射器和一个插线板。简而言之,它的加密方式是这样的:每个转子都有26个字母,每个转子转动一圈后,都带动下一个转子转动。这样,3个转子可以提供26*26*26=种可能的密文,在三个转子之后,是一台反射器,它将信号重新返回转子,转化成密文输出,它使得英格玛机器的明文与密文形成自反,你们明白吗?明文是H,密文是M,输入H得到M,而输入M,也会得到H,这样简单的机器,连小孩子都会用,它不会考虑,是谁在参加这场战争。

画外音:但它还有更强大之处,对于人类,是完全无法逾越的数量级。

图灵:是的,对于人类,是完全无法逾越的数量级,后来,他们增加了转子的数量,并且转子的排布顺序和选择也是可以随机改变的,这,又提供了阶乘级的破解难度,而插线板的作用,是将输入的字母进行互换,比如当你在机器上输入E时,插线板可能会将它转换为另一个信息A,然后再输入转子加密,这样的组合,形成了种可能性,如果用穷举法,需要几十万年,全人类,无法逾越!

画外音:但是必须阻止它,必须寻找,最终,是生存,是对暴力的恐惧,波兰人找到了规律,通过数学。

图灵:铁蹄下的波兰人找到了规律,我们应该记得他们的名字,Z小组,雷耶夫斯基、罗佐基和佐加尔斯基,在战争中他们颠沛流离,饱受艰辛,但必须保持缄默,这似乎是命运的另一种密码!我的破解,就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可是,我不曾知道他们的受苦,我也不想关心战争,哈代曾经说,真正的数学,不会对战争产生影响。可是,我的破解,却让我成为上帝,成为那决定他人生死的人。

画外音:那是在波兰人之后了,在雷耶夫斯基流亡到罗马尼亚、南斯拉夫、意大利,甚至法国之后。

图灵:是的,是在那之后,我开始为我的祖国工作,但那更是为了人类,我一直厌恶国家社会主义,同时,我也厌恶所有的战争,我不是一个反战主义者,只是因为他们也会变得很极端。年,我在抗议战争,也在抗议反战主义者的癫狂,而7年之后,我则开始为这场战争,来制造我的机器“炸弹”,因为我知道,只有机器可以打败机器。但机器,最终反应的是人的思想,它更快的运算,基于我们的设计和设置。

卡尔波普:不,图灵,这台机器反应的是你的设计和思想,但,技术,正如海德格尔和我的观点,技术不仅是应用和工具性的,它们与人相互作用,在人与存在的层面,真理和解蔽的层面。它们,有时候就是人,而非人的附庸。

图灵:对,它们有时候就是人,所以,我发现了它的弱点,而不是基于人的操作层面的弱点,是它本身的弱点。简而言之,英格玛的秘密,便是任何一个字母在加密后绝不会变回它本身,这样,我们就可以用一长串总会出现的字符,与它的密文进行对比,我们发现那两个字符是Hitler和wetter,H不会再是H,它可以是M,I不再是I,它可以是O,而E则成了A,你们明白吗?然后,我让“炸弹”机器,那个有36组英格玛转子系统的机器,去验证通过一长串字母比对得到的组合,而它的运算不会让我们失望,就这样,我们破解了它!

罗素:图灵,我不得不说,我一生中,遇到许多智者,你是其中非常伟大的一个。

图灵: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如今这样说,爱因斯坦,改变了人们对时空的认知,而我,则创造了一个超越人类运算能力的时代。但是,它关乎真实吗?随机和偶然的变化是什么?我想想都会后怕!如果,没有人们对于希特勒盲目的崇拜,没有意识形态的麻醉,没有德国军人规律性的天气预报,这简单的破绽,简直无法想象。一个更智慧的人,如果它变得更加可怕呢?比如,比如一个更坏的密码学家,他消除了这种缺陷,造出了Tunny洛仑兹密码机……

画外音:是的,他们制造了Tunny,希特勒的密写机器,基于全新的加密系统,它的转子输入,已经初具自动计算机的思想,可以生成二进制异或门的伪随机二进序列。而破解的更艰难之处,在于英国人没有Tunny的原型机,只能靠捕获密码的规律,来通过计算去破解。但最终BullTutte和TommyFlowers破解了它,战争,提前结束了至少两年,而且,他们还造出了COLOSSUS巨像计算机。

图灵:但他们被遗忘了,在ENIAC诞生之后,他们还必须保持缄默,一切,都因为战争被遮蔽住,永远地遗忘在历史的废墟中,如果人类,不浪费这么多时间,我们会做得更好!

画外音:而这并不是你的罪,朋友、父亲、上帝。一百年前,当我们成功地证明了黎曼猜想,成功地找到了素数那最终的最伟大的秘密之后,连RSA密码也成为了过去,它嘲笑着人类智力的局限性。但是,谜题还会存在,如果没有对谜题的求索,永远不会进步,这,是科学的道德吗?

图灵(突然失控,向四周的幽暗挥舞着手臂):谁?谁在跟我说话?这虚空中的声音,这令人沉默的质疑,是谁发出的?是那死去的灵魂吗?是我为了掩饰破解秘密的成果,而不得不在我的决断下死去的人类吗?你是谁?隐藏在这语言游戏背后的灵魂,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是仇恨,是失落,还是惋惜?我不知道,站出来,告诉我,我解不开这个谜!(疯癫地消失在黑暗中。)

维特根斯坦:亲爱的图灵,我明白你,我同样想知道,不是算法,而是,它的意义。密码,隐藏了什么?不是一个信息,甚至不是它对文字进行处理的方式,它的加密的程序,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我们的表里不一的言说。它,语言游戏,在数学和密码学上的呈现,对于那不可知的,甚至必须隐藏的,却仿佛又如此浅显。

卡尔波普:如此浅显,以至于我们认为它最终依旧是可知的,而在我早已忘记的那些思想中,石里克、卡尔纳普,当然,还有我们,那些了解所谓科学的人们,对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曾经多么不屑一顾,我们想,世界啊,你简单地呈现吧,我可以用公式表达,什么应该是对的,而另一些,应该是错的。

维特根斯坦:是啊,因此你甚至将对我的批判持续一生,你用康德的话,表明你的态度,哲学争论的实质不是关于词句的问题,而是关于事物的真实的问题,可是,你并不明白,康德的所谓的词句是什么,而我,又在想什么,这,也正是词句的力量。

卡尔波普:那是在二战之前了,并且我只是在研究问题,你明白吗?问题,问题是科学的,就像他们问我为什么我不会相信共产主义,我知道很多科学成为巫术,甚至邪教,我不相信弗洛伊德,那无法证伪的东西,我不相信萨特,那诡辩性的遣词造句……

维特根斯坦:等等,别说话!问题是科学的……让我想一想吧,如果我想不明白,也许会更好,如果我想明白了,我一定会跟图灵一样,跳入到黑暗中(沉思)……

图灵(从幽蓝的光芒中走出):但是,亲爱的维特根斯坦,我没有被黑暗吞噬。科学,科学是能让我相信的那部分,也是让它自洽的部分,它做了什么?就像破解英格玛一样,剔除掉那些不可能的组合,是密码语言最可能获得破解的方式,虽然,依旧如此遥远。但对于人来说,这就是最高的道德。

罗素:就像人们追求的幸福,必须不断剔除掉那些不必要的快乐,但最终,幸福本身却是一个假命题……可是图灵,图灵,你清醒了,你回来了,这太好了!

维特根斯坦:科学,是最高的道德?……现在,告诉我们吧,图灵,它,那个AI,为何会死去,为何会自杀,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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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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