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治华语言的尽头是大海布非步诗作简析

语言的尽头是大海

——布非步诗作简析

汪治华

诗是一种个人宗教,既然是宗教它就不应该是简单的。我们的写作常常是怀着虔诚之心、感恩之心,语言让我们与灵魂相遇。用诗去发现世界,诗与人相视而笑。语言开启诗的天智,语言的尽头是大海。

北岛言“老去如登高”,诗歌语言一直不会老去,它会尝试勃发新的生命力。老去的只是其中传统的部分。

最开始的诗歌训练,常常是比喻,“像”、“比如”、“犹如”。看的是比喻是否精妙和贴切,是否迎合大众审美。后来大家极力避免“像”“如”这样的词出现,于是出现了“是”。不断获诺奖提名的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整本集子的每一首几乎都是“是”。著名实力诗人欧阳江河老师用得最多的也是以“是”来写作,“是”打通了万物的关联。这之后我们需要怎样去突破和蜕变呢,个人认为不妨引入第三者,结构上成为第三者结构。

后现代的写作中,已经进入了“是”之后的并置写作,意象的并置极为普遍,而中国人仍然习惯于关联词来打通逻辑。比如一开始写“生活就像一张网”,到“生活是一张网”,后来就是简洁的“生活。网”。你把它放在一起即使不点明它也自动形成了互喻,以构图来代替语言。电影的、雕塑的、广告画面的,都常常这样。但这时还没有出现第三者。“鸽子。网。阳光。中间隔着自由。一朵花的脸,生长出网状”。这里就有第三者加入,进而引发第四者。“我缤纷的目光向鸟群/掷出一只又一只石块/鸟声惊惶若雨”(布非步)。目光像石块已经是很惊人的比喻,她不这样说,去除了“像”,改变叙述结构,而“鸟声”就是第三者。第三者把二维变成了三维。三维可以是塔形、基座性、怪异形,而最可贵的是变幻形。说得太实的诗,往往就使用这种基础结构。如果有个飞檐、鸟翎形,已经不错。而变幻最大的,是朝向虚空,朝向抽象。“你身上的星星曾经是暗河/在我的心里摇曳生姿”。这就变了形,变幻性最大的是无穷性,无穷性就是无限性,虚空是主要部分。有遥远的,有及身的。大家常说及物,为了及物而耽于及物就太小,而虚空是及万物。道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禅说物乃虚空。佛又崇尚无。最终的无,不能说佛不及物。西方说物即自由。自由的结构是诗的最好结构。元素性的组合,直线与曲线的组合最终要走到虚线的组合。“身上”的“星星”,小布已经把两个不可能的东西放在一起,想象属于诗最基本的部分,而星星出现在身上已经完成了多个喻体的转换,暗藏了很多句在里面。而“暗河”则是把具体的东西投入茫然与虚空,后面又回到“我的内心摇曳”,镜头远近很大,这是结构的无限性。而“生姿”二字又具有温度与可感性,心灵的触动在里面。

“他苍白的脸,映着红色手风琴的绝唱/在白银时代,像个孤独而深刻的思想者”。这个“脸”与“手风琴”是并置的,“思想者”是第三者。而前两者重合,她使用了意象的位移,从而成功地使画面出现流动,词语有了风的特性。“在他的脸庞/四周涂满薄薄的鸟鸣/玫瑰的舞蹈在晴空的更高处”,脸庞与鸟鸣也重合,玫瑰这个第三者就表演舞蹈了。

“秋天已经深入到一棵接骨木的身体//内部,黄昏贴地飞行”,这是表面的流动,又是深处的流动,“内部”二字表现了切入式位移、技术衔接与更多内蕴拓展。“比时间更快的是,关于美的流逝的/不确定性隐喻”。最后出场的都是虚空的东西。“光芒那么容易闭合/仿佛月亮沉入群星的黑暗里”。进入更大的虚和空。一美国诗人写大雾流动,写大雾中身体的移动,留下的就是一个个身体移走后留下的空位。写大,体现了小布的宇宙观和大局观,而宇宙观最终会回到本体的内心,一个人要走得足够高足够远,才能俯身回来,看见光在花上的流淌,才能体会到一朵花在生长中颤抖。

空间拉开之后,需要一些具象的东西,细节的东西,增加诗的可触可感。而写美,忌于油腻。小布就写“鞭子抽打在我们的脸上”。如果一直顺着一个方向写,缠绕着写,就密了,诗贵荡开,甚至甩开,写出扩散性、开放性。诗句马上接下去的是“还有一群舞蹈的孩子/他们爱上这上升的方式/就像爱上自闭”。这个舞蹈、上升再回到自闭,也呼应了前面的阳光的闭合。

近些年,大批诗人的写作进入一种公式式转换,把具象的东西纳入抽象,抽象的东西加入具象,这确实是一种语言技术,但有的人整首诗的排列都是一样的句型,所有的诗都是一样的为着造句而造句。这里面需要有自己的抵达和认知,包括对传统和现代的认知、艺术与共俗的认知、道德与价值的认知。小布使用这样的句子当然娴熟,比如“流水从未流过/我们心上的暮色”,这就是具象的“流水”与抽象的“暮色”结合。“忧伤是一座金桥”,抽象的“忧伤”与具象的“金桥”结合。语言的技术是可贵的,保罗策兰写“泪水到达不了的地方”表达对母亲的思念。没有技术的语言常常过于平铺直叙,当然跟很多大诗人的晚期完全抛开技术式写作有不同的意义。但技术不可做作,比如很多台湾诗人的诗使用的技术是做作的技术,陈旧的技术。技术常常包括错空搭配、动名互用、逻辑与非、常态与非,最终都应该是一种自由的技术,打破常规的技术。不局限于原有的表达,把矩阵变为线性,线性进入虚线性。自然的让人不注意技术的技术,不耽于炫技,并非每句都用。在语言的矢量与变量中寻求意外和平衡。小布使用了更多的叙述悖论与大小对抗,压缩与放开,空间与时间调换,抽象的更为虚空,真实的更为虚构。“岸边汲水的少女/一个个取出内心里的光”。“农业社会的秩序,在这里/我找回你最初的美貌/如同找回在波浪的最深处/科尔沁玫瑰神秘的印迹。”这一段是虚实不断地结合,“秩序”与“美貌”是虚虚结合,“最深处”与“印迹”也是;而“玫瑰”与“波浪”是实实结合。而选取的意向又具有流动性和可塑性,如波浪的大可变性与玫瑰的小可变形。写虚的能力,是衡量一首作品的重要指标。斯蒂文斯写虚,安石榴近年也写虚,黄礼孩在现有的层面仍然在不断寻求语言的突破和变异中的抵达,把不可捉摸与不可安放同放在一首诗中。

“告别的手臂被撕裂/一张脸变成了另外一张脸”,技术的使用压塑了废话与诗的距离,不是简单写举起手臂告别又如何撕裂性告别。她写“阳光”是“亲爱的俄耳浦斯眼睛里才有的颜色”,后来又是“蓝褐色的眼睛”,这阳光在眼睛里的变动,颜色的变动,就是意象位移重合中发生的传递与语义传递的技术。

“六月的阴影是等待放牧的羊群/从从念唐古拉山脉奔涌而下/水是前世燃烧着的,火焰/电光火石在夕阳里面聚集”。这种叙述不直接写羊群像阴影,她节省了很多句,比如太阳。她置于“六月”的时间感召之下,又写出山脉奔涌的空间。水是火焰已经是切合主题的悖论,写出时空感的诗基本都不会差,她又加入“前世”这个第三者,就打通了时空的界限。而“电光火石聚集”又赋能于万物,借万物表达此在与自我。物即自由,诗亦即自由。布非步借用蓝褐色的大眼睛带给我们极大的惊喜。

-3-25稿

附:

布非步诗歌

阿塞拜疆情歌

爱人们并不最终在某处相见

他们始终与彼此为伴

(鲁米)

我缤纷的目光向鸟群

掷出一只又一只顽石

鸟声惊惶若雨

在少不更事的外高加索地区游历

此刻的心情涌入更多被光抚摸过

的事物,像不堪重负的农夫

急于卸掉肩头的犁靶

你身上的星星曾经是暗河

在我的心里摇曳生姿

它们也像乳汁涸竭的羊群

在放牧者的掌心匍匐且战栗

来吧!这末日一般决绝的

名字

我们当中无耻的劫掠者

所有的北京时间停止摆动

一个人漫步,在阿塞拜疆

同样的爱情

落在身着盛装礼服的异域女子眼眸里

(年12月写于巴库机场,转机)

缄默

——给卡蜜尔克洛岱尔

如果余下的仅仅是缄默

那么这不断被驯服的黑暗

“我将我所有粗暴的个性赋予他,

他将我的虚空给我交换。”

而僭越的边界在哪里?水仙的少女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躲避神谕

如同躲避维尔纳夫的月光

丝绸一般擦亮每一条街道,和

每一株夜游的行道树。

塞纳河已漫过意大利大街

一一三号就像从未存在过,

我的双腿,哦我感觉不到

它们是我领导的一次起义

有人楔入我的生活

就有人知道:

所有熟稔的笑脸,将被逝水所伤。

亲爱的,小保罗。蒙德维尔盖的

花园是一座行走中的墓碑

”每一朵花需要像竖琴一样

被雕刻的时光徐徐打开——“

失语的叶赛宁

他苍白的脸,映着红色手风琴的绝唱

在白银时代,像个独特而深刻的思想家

”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世界

特意为了表达对一切生灵的爱和恻隐之心,

而创造出的一个器官。”

那时,他19岁,把故乡的白桦,木屋,原野,狗吠

等统统带入彼得格勒。

而叶赛宁情调,与那些秘密组织无关,譬如

歌舞伎譬如自由逃逸者

目睹被蹂躏的田野,异乡人喝下第三杯伏特加

他说:我要把这个恶趣味的世界的赞美诗

统统塞进欧罗巴的马桶!

而漫长的柔情毫无出路

俄罗斯啊,久病的饕餮之人

扯掉向日葵的头颅,掏出一个流氓的爱情。

念诗吧!念诗!

洛丽塔:譬喻,镜像及其他

羊水里的洛丽塔

超短裙裹住春光

却旋转不了道学的

有色眼镜

晦暗的语言挑逗戏剧生活

蜜桃在黑死病里陆续怀孕

噢,我爱汽车旅馆

噢,杀死镜子中的霍尔蒂!

如同救赎与被救赎

受到蛊惑的猎人

像瘾君子大量携带骆驼牌香烟

羞愧是一只五足动物

撕裂安娜贝尔褪色的布娃娃

修长的褐色手指梦游般越来越近

交欢的粉红水母在午夜失联

雌性动物的朋友

雄性动物的朋友

请用上颚抵住呼之欲出的名字

嘘--别提爱情!

——而你是我的谁

守月

----兼致温文锦

如果你的心疼痛,它不会永远疼痛

我们还要等待多久?

这也是我的问题

秋天已深入到一棵接骨木的身体

内部,黄昏贴地飞行

比时间更快的是,关于美的流逝的

不确定性隐喻。光芒那么容易闭合

仿佛月亮沉入群星的黑暗里

它曾经像鞭子抽打在我们的脸上

还有一群舞蹈的孩子

他们爱着这上升的方式

就像爱上自闭

傲慢与偏见

亲爱的伊丽莎白·班纳特

遇到你的达西先生,你必须要有

足够的智慧把他辨认

用积极的无意义

去对抗消极的有意义

总有一个有趣的灵魂对你说:

我已经收敛了所有的傲慢

是啊,一首乏味的十四行诗

会毁了它

亲爱的伊丽莎白.班纳特

爱情降临过的地方

查茨沃斯庄园的植物都要

比往年更加葱翠

看,山毛榉树在晚风中

也完全忠于自由的意志……

斯卡布罗集市

你和我并肩

出现在海边小镇

一直幻想这样的场景:

我们看望被装上车去赶集的

芫荽、鼠尾草、百里香

和野百合;

看望拜占庭的日常生活进入

另一种琐碎的日常生活

我们来来回回地走

穿过每一滴咸水和大海之间

给每一座教堂和荆棘重新命名

包括,中世纪黑死病里逃生的

矮子骑士与他心上的姑娘

穿过絮絮叨叨提前来到的更年期

夏日的玫瑰湮灭了波罗的海

神色迟疑的黄昏部分

像往常一样,我为你摘掉

头上正在结籽的胡椒,你轻轻握住我

农妇一样操劳一生的

粗粝的双手:

“亲爱的,我需要你

织一件亚麻衬衫,就像此刻

我需要收割芫荽、鼠尾草、

百里香和野百合……”

欧律狄刻的时间

阿狄亚最后一次唤醒你的乳名

的阳光

有残忍的克莱因蓝

这是亲爱的俄耳浦斯(或者腓力三世?)

眼眸里才有的颜色

我模仿你的动作,和他并排躺着

在他的脸庞

四周涂抹上薄薄的鸟鸣

玫瑰的舞蹈在晴空的更高处

再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包括那彻夜在故国沉睡的麋鹿

在旧都埃格的墓园里

悲伤是沉默者的高窗

死神的羽翼覆盖了收集闪电的人

失重

——寄梅园

暮云飞渡,鹦鹉洲上

愁苦的江水与雾霾扯平

一只归巢的鹈鴃弹了弹翅膀

仿佛它要平复下一刻心情

掌心轻悄的纹路隐藏于

悬空的起重机,后工业时代缺乏温情的动词

在心里筑起堰塞湖

取缔了我们之间日常的暗语

最后一个寒流还没有在午夜前降临

那些被你爱抚过的梅花一样的女人

一个个摁响甜蜜的开关

迫在眉睫是纯粹主义的态度

见梅如晤,——或许仅仅是见字如晤

你怀中还有多少厚重的花事

给即将到来的春天与赏玩?

行走于五条花街上的婀娜身姿

暧昧不清的症状。暗香浮动留给情人坡

……若执意留在那一刻起

包括诗歌,连同卡桑德拉之梦一起封存

给图雅:静静的拉萨河

然而流水从未流过

我们心上的暮色

今夜,在河滩青草生长得过多之前

六月的阴影是等待放牧的羊群

从念唐古拉山脉奔涌而下

水是前世燃烧着的,火焰

电光火石在夕阳里面聚集

打开拉萨河谷

忧伤是一座金桥

岸边汲水的少女

一个个取出内心里的光

她们很快就要成为高原的母亲

炊烟之约在拉萨河里,荡漾。一点点放大

农业社会的秩序,在这里

我找回你最初的美貌,

如同找回在波浪的最深处,

科尔沁玫瑰神秘的印迹。

献辞

题茨维塔耶娃及《新年问候》

……冷杉树枝伸进窗户,

这个冬月肯定有些不一样

带着来自塔露萨的书,

有人在疗养院痛失爱人

而所有的诗人都是犹太人

一张脸变成了另外一张脸

告别的手臂被撕裂

纯种的奥尔洛夫马在圣彼得堡

被黑夜骑行

每天关心两地书,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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