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斌在哪家医院坐诊 https://m-mip.39.net/baidianfeng/mipso_8505691.html?ivk_sa=1024320u?作者刘云杉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院长、教授
近期,伴随一些教育减负新政的出台,有关中小学生“减负”的话题再次引发热议。本文指出,“减负”“素质教育”等一系列现象背后,隐含着一条“博放教育”的制度逻辑。这种教育理念的浮现和盛行,正是社会分化的表现:中上阶层与中下阶层在对“继承人”的培养途径、对精英的塑造策略上出现了明显分歧。而这条新的教育路线,将可能导致教育的核心部分——教书与育人的分裂,把今天的许多优秀少年培养为深谙成功学的“精英癌”。
文章转自“探索与争鸣杂志”,原文《自由的限度:再认识教育的正当性》发表于《北京大学教育评论》年第2期,仅代表作者观点,特此编发,供诸君思考。
作为理念型的“博放教育”中国当下基础教育领域,尤其在某些最具有典型性与影响力的高级中学,无论是对优质教育的理解,还是具体办学的实践,出现了两种看似不同的取向,准确地说,是两种对立的“理念型”:一种为“精约教育”,它强调严格的制度与纪律,养成习惯,砥砺品格、磨砺意志,用“苦中苦”或“苦中乐”以实现“人上人”的目标;另一种为“博放教育”,它致力于将约束降到最低,主张解放学生,让学生在集体之外成长,让每一个学生可以变得伟大。这对“理念型”教育模式之间存在明显的分歧并且呈现出中国社会的断裂:大城市尤其是社会的中上阶层开始体验与享受素质教育的成果,而中小城市、乡村与社会中下阶层信任与选择的仍是“应试教育”;中国社会的中上阶层与中下阶层在对“继承人”的培养途径、对精英的塑造策略上出现了明显的分歧。这对理念型的教育模式背后是主导中国基础教育近三十年改革的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之争。作为一个概念,素质教育产生于年代中期,其诞生伊始便是应试教育的对立物,是针对应试教育且向应试教育开战的旗帜。吊诡的是,应试教育作为批判的靶子,不同的力量虽各有侧重,但却指向清晰、贴切且有力;素质教育作为建设的目标,内涵却是纷乱的,面目是模糊的——素质教育更准确的定位是作为批判的武器依附于应试教育的病体上,就此而言,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早已成为一对相互依存的阴阳合体。在对应试教育漫长的围剿中,逐渐形成了三股立场鲜明且分工明确的力量。(1)对应试教育最直接且切肤的批评来自温情的独生子女家长,他们多为朴素的人本主义者,希望孩子们能有更为轻松、自然且自由的童年。中国社会独生子女的家庭结构为人本主义者提供了坚实的情感基础,因其广泛的影响和动员力,他们充当了围剿的“马前卒”。他们尖锐地批评应试教育是“精致的暴政”。人本主义教育者坚信:想象力是第一生产力,儿童的好奇心和想象力是民族的未来,要坚持“儿童优先”的原则,保障儿童的教育权利——要善待儿童,保护儿童的想象力、创造力,给儿童提供免于恐惧的教育。人本主义教育宣言:从应试教育突围,为生活重塑。(2)知识界的自由主义思想传统。在中国现代性思潮发展的历程中,反专制主义、反权威主义,追求思想与个性的解放一直具有深刻的影响力,此为人本主义者的思想资源与精神灵魂。中国新文化奠基者——五四一代即提倡儿童的“蛮性”,提倡“童话精神”,创造“新青年”,把对老大帝国的反抗不假思索地转换为对新的少年中国的热情讴歌。自由主义的论述建立起儿童与知识、童年与学校的对立,集中体现在鲁迅所描述的“百草园”与“三味书屋”的意象中,这对隐喻直指教育世界对儿童自然世界的剥夺——他们所受教育的全部目的就是把他们天生的好奇心和探索热情全部抹杀掉,这些从睁开眼睛就忙着背书、做习题的孩子,已经没有时间欣赏自然的“黎明”之美,又从何体验精神上的“黎明感觉”?因此,保卫童年,保证他们在自由的时间、空间里的成长的权利和欢乐的权利。(3)新世纪初,教育部公布《面向21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课程改革成为自上而下推动的政府行为,改革课程体系与评价制度,整体推进素质教育,全面提高国民素质与全民族创新能力。至此,素质教育从批判的武器转变为建设的纲领,它宣称要概念重建,建立起“学科、教师、讲授”与“经验、学生、探究”三者之间的对立:首先,以经验对抗学科,主张在基础教育阶段淡化对学生的学科专业训练,强调学生整体素质或综合素养的形成;其次,以学生主体替代教师主导,在师生平等中彰显教育民主的价值;再次是以探究替代讲授,“自主、合作、探究”推动学习方式的变革。据此,人本主义的前锋与自由主义的灵魂合力于“破”——对应试教育具有摧枯拉朽之势;阵地战由新课程改革来完成,它致力于“立”——人云亦云的素质教育落地生根时究竟是什么形态。于是有了博放教育的关键词:学生兴趣、选课、个性化的课表、走班、取消行政班、社团、俱乐部,让学生为自己的成长负责……内涵模糊的素质教育呈现出来的现实形态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它几乎是20世纪早期活跃于美国的进步主义教育思想的简单移植;说陌生,中国版的进步主义教育又增加了若干本土经验:帮助学生在集体之外成长,集体主义教育成为负资产;教师权威被扭曲为“警察”的权力与“保姆”的琐碎之后,认同于服务业的教育有了新的身份,学校成为供货充足的课程超市。在我们时代“博放学校”的校门,无字的箴言清晰地镌刻着:这里提供你感兴趣的一切,这里成就你想拥有的一切。然而,故事一定还有更纵深的层面:美国的进步主义教育活跃在年-年之间,反映着其时放荡不羁的个人主义倾向。进步主义一直受到连续不断的质疑与批判,尤其是苏联的人造卫星上天之后,进步主义教育所主张的“儿童中心论”更是饱受非议,认为姑息儿童的日子太久了,国家变得懦弱了。在美国教育思想史上,既有儿童中心的人本主义、民主主义教育思想,同时又有人文主义、永恒主义的教育理念与实践作为制衡;在欧洲教育思想史上,不仅有启蒙以后的浪漫主义与自然主义,而且有始于古希腊至今仍有深刻影响的人文主义传统。两派之间既相互对峙,又相互制衡。我们在宣称与世界接轨时,怎么只取其一脉而无视另一传统与实践呢?素质教育化解我们自身的困境了吗?学生的学业负担减轻了吗?学校减负后,素质教育由谁、在哪儿、又以何种方式进行呢?学校减负了,家长们忧虑了,校外培训机构却高兴了。减负将学校的主阵地让渡,将教育的关键责任外包,在自主且愉快的校园,在多元的评价中,学生们是没有区分度的普遍地好;然而,核心竞争已经移步于校园之外,在课余、在假期,在各种收费贵贱不等的培训班和补习班中,在奥数、英语、书法、钢琴等各种考或不考的技艺与特长的培训中。此“减”彼“增”意味着教育的育人与择人的两大功能分离:在应试教育中,学校既培育亦筛选,学得好就能考得好;而今在校园浅表的愉快背后,有多少身心疲惫的孩子与负担沉重的家庭?温情的人本主义者此刻已成为急躁的功利主义者,纸上谈兵的“虫爹”完全败给精明强干的“虎妈”“狼爸”。家长们不心疼孩子吗?不懂拔苗助长的道理吗?“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既是培训机构蛊惑人心的广告词,也是家长们彼此绑架、推高投入的心魔。在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的对峙中,出现了教育的培育功能与筛选功能的离奇分裂,这还只是教育变革大戏的第一季。如今,剧情的第二季已深入到学校的内部,博放教育的出现意味着在教育最核心的部分发生了断裂——教书与育人的断裂,既有无教育价值的教学,也有无教学根基的育人。在教育学的奠基之作《大教学论》的扉页,夸美纽斯写道:“懂得科学、纯于德行、习于虔敬”——习知识、修德行、致信仰,这是教育的内在秩序。假如抽离了德性与信仰两个维度,教育的大厦塌陷了,裸奔的知识教育或者左倾,知识的权威与教育的专制窒息了心灵的活力,是为“精约教育”;或者右倾,易变的兴趣、碎片化的知识以及平等的权利诱惑着欲望以及意志的肆意生长,是为“博放教育”。然而,精约与博放——看似不同的形式,实则既高度合谋又内在一致。说其高度合谋,是因为绚丽的博放教育实验高度依赖于校外教育培训机构中的“精约教育”,体制内的素质教育与体制外的应试教育离奇地组合在一起。说其内在一致,是因为严苛的制度躯体同样沉溺于博放的迷梦中,准确地说,中国当下的精约教育徒具严苛之形而内在的严肃堪忧,博放看似精约的逆反,实则精约教育“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励志版。失去内在严肃性的“精约教育”不过是“博放教育”的亚类型,博放才是其化蛹成蝶的目标所在。减负:兴趣与努力过重的学业负担是中国基础教育的沉疴。纠正课程内容的繁、难、偏、旧,教学过程中的死记硬背、机械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