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Σειρ~ηνεs)古希腊神话中一种人首鸟身的女妖,出没于海岛边,能用优美的歌声蛊惑路过的航船,使水手沉醉忘返,迷失于此。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奥德修斯要返回故乡,就必须要经历塞壬的考验。相关段落见下:
“
(女神对奥德修斯叮嘱道:)
你首先将会见到塞壬们,她们迷惑
所有来到她们那里的过往行人。
要是有人冒昧地靠近她们,聆听
塞壬们的优美歌声,他便永远不可能
返回家园,欣悦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们;
塞壬们会用嘹亮的歌声把他迷惑,
她们坐在绿茵间,周围是腐烂的尸体的
大堆骨骸,还有风干萎缩的人皮。
你可以从那里航过,但需把蜂蜡揉软,
塞住同伴们的耳朵,不让他们任何人
听见歌声;你自己如果想听歌唱,
可叫同伴们让你站立,把手脚绑在
快船桅杆的支架上,用绳索牢牢绑紧,
这样你便可聆听欣赏塞壬们的歌声。
如果你恳求、命令他们为你解绳索,
他们要更牢固地用绳索把你绑紧。”
“她们这样说,一面发出美妙的歌声,
我心想聆听,命令同伴们给我松绑,
向他们蹙眉示意,他们仍躬身把桨划。
佩里墨得斯和欧律洛科斯随即站起身,
再增添绳索把我更加捆牢绑紧。
待他们驶过妖女们的居地,再也听不到
塞壬们发出的动人声音和美妙的歌唱,
我的那些忠实的同伴们立即取出
我塞在他们耳朵里的蜡块,把我解下。”
(摘自《奥德赛》第十五章,王焕生译)
ulyssesandthesirensJohnWilliamWaterhouse
关于这个著名的文学片段,卡夫卡曾经写过一篇评论文章《塞壬的缄默》,这篇文章并没有在生前发表出来,死后经过朋友整理,收编入卡夫卡小说全集,取名为《塞壬的缄默》。这篇奇文绝对可以算得上最经典的卡夫卡式想象,一则关于现代社会,法律以及体制的寓言。
原文如下:
塞壬的缄默
即使是并不高明,甚至可说幼稚可笑的手段,也可以用来救人脱离危险。下面就是个例证。
为了免遭海妖塞壬们的诱惑,尤利西斯用蜡把自己的耳朵堵住,并且让伙伴用铁链把自己牢牢捆绑在桅杆上。当然,自古以来,除了那些在老远的地方就被这些海妖迷惑住的人,所有海上的旅行者可能都用过类似的方法。不过,全世界都知道这种方法并无效果。塞壬们的歌声能穿透一切,一旦那些被诱惑者的激情被挑逗起来,那么铁链、桅杆之类都无济于事了。可是尤利西斯虽有所闻,但他并不理睬。他对那一小团蜂蜡和那一捆铁链的作用深信不疑,对自己耍弄一些小手段,感到一种孩子般的喜悦。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向塞壬们居住的海域驶去。
然而,塞壬们如今有了一种比她们的歌声更令人可怕的武器,那就是她们的缄默。虽然这一招尚未试用过,但可以想象,那些逃脱她们歌声诱惑的人,恐怕难以逃脱过她们的缄默。不过,只要人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战胜塞壬的信心,以及由此产生出来的那种所向披靡的气概,那么,以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事实上,当尤利西斯的船驶近时,这些威力无比的海妖并没有歌唱,也许她们相信,只需用缄默就能制服这个敌人;或许是尤利西斯一心想着他的蜂蜡和铁链的脸上露出的扬扬得意的神气,竟使塞壬们全忘了歌唱。
可是,从尤利西斯的表情看出,他相信她们在歌唱而不是在缄默,自以为只有他能听不到她们的歌声。最初,他匆匆向她们瞥了一眼,看到她们正在扭动着脖子,大口气地呼吸着,泪汪汪的眼睛和半张着的嘴,他以为这些都是歌唱时的样子,歌声虽听不见,却在他周围荡漾着。
但是,过了不久,这一切从他视线中倏然逝去。在他坚定的态度面前,海妖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即使在靠她们最近的地方,他也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
但是她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美丽了,她们伸展四肢,旋转着身子,令人战栗的长发迎风飘舞。在悬崖峭壁上,她们收敛起她们的利爪。她们不想再引诱任何人了,只想尽可能长久地看到尤利西斯那双大眼睛里射出的炯炯目光。
倘若塞壬们有意识的话,也许她们当时就会被消灭。可是她们依旧在那里,只是尤利西斯逃过了她们。
另外,对这个传说还要做点补充。据说,尤利西斯诡计多端,像只老狐狸,甚至命运女神都难以看透他的心思。也许他确实觉察到塞壬们在缄默,虽然用人的理智这是难以理解的。所以,他只不过编造上述的故事来糊弄海妖和众神罢了。
黄湘舲译
在荷马眼里,塞壬只是一道关卡,是奥德修斯必须经历的神降苦难。塞壬并非是主角,她们只是奥德修斯英雄形象的衬托物。奥德修斯作为英雄,获得了神女的恩准,可以在绳子和铁链的保险下聆听塞壬优美的歌声,而其余凡人,只能戴上蜂蜡。当然,奥德修斯也并非固若金汤,他还需要提前告知同伴,务必在他听了歌声,意乱情迷时把绳子绑紧。
绳子的确派上了用场了,绑在奥德赛的肩膀上,同伴也戴上了蜂蜡。奥德修斯听了歌声,也受到了蛊惑。同伴心领神会地缚紧了绳子,奥德修斯也因此战胜了女妖。女妖展现出其可怕的威力,神也应验了不容置疑的真理。这个情节可谓皆大欢喜,四个方面,奥德修斯,女妖,同伴,神都没有出问题。主角十分顺遂地通关,配角也显示了作用,现实世界和真理世界(神)达成了和平的协定。自然可以说是一幕喜剧,如此一来,愉悦感就足以被解释。
奥尔巴赫在《摹仿论》的第一章就将荷马史诗和圣经作出比较,相比于圣经的难以捉摸,荷马史诗更加直白,激烈。“对于荷马史诗来说,感官生活的愉悦就是一切,其最高追求就是让我们感受这种愉悦,在战斗和情欲之间,在冒险与险境之间。”(第13页)。荷马史诗清楚地交代了事件的前因后果,事件何以发生必然有其原因——作为原因的天神目睹着凡间的一切,时时刻刻准备着降落并施加影响。在奥德修斯的回忆叙事中,神女提前预示了将要发生的一切,英雄沿着预言的轨迹前进。塞壬事件的叙述处在一条光明浩荡的康庄大道上,没有现代性的无缘由的中止和诡谲的空白,洋溢着古希腊健康,饱满的气质。
这一个“现实”是自我完满的,“只要我们听到这些诗篇,使我陶醉,使我们欢欣,使我们经历他们生活的真实——至于(他们的生活)是否虚构,是否真实,那就无关紧要的。”(第14页)。很显然,人们读荷马史诗,只求读书的乐趣,大多不会真的纠结于其中世界的真实性,不会真的寻找雅典娜和宙斯的神迹。但同是神话的圣经却不一样了,圣经文体时时刻刻紧张暗示着现实的真实性。圣经文本并没有像荷马史诗那样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只有不容置疑地展示片刻的历史。以撒杀子的部分着墨不多,可那种庄严、专制的口吻立刻征服了信徒们。他们必须作出诠释,必须在模糊的故事中寻获上帝的旨意,于是他们得出结论:上帝以最可怕的方式对人们进行试探,在它面前唯一的态度就是服从,即使可能招致质疑和绝望。而这一结论丰富了故事的内涵,更加坚实了传说的真实性。可到了荷马这里,任何诠释是牵强附会和不必要的,因果已经给出。除了希腊众神存在之外,并不存在更多的真理。
前面的论述是奥尔巴赫的比较结果,作为语文学家,奥尔巴赫单用了自己得心应手的细读功夫,没有理会那些眼花缭乱的理论。但他也恰巧地进入了诠释学的研究地带,撞上了伽达默尔提出的问题:文学作品的意义在哪?我们可以通过诠释来理解作品的意义吗?奥尔巴赫